☆﹀╮=========================================================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 书名:将军,追妻要急 作者:薄荷凉心 新婚之夜惨遭竹马来抢亲,那英俊潇洒、战功赫赫的将军新郎完胜竹马后,便将红霏一人晾在婚房里没了踪影。 红霏心中暗道:坏了,本来想安安分分地当个将军夫人,被那不长眼的竹马一闹,那将军不会明日就纳小妾来欺负我吧! 宋绍风45度角仰望天空:派来守边城,几年回不了家也就罢了;皇帝赐婚,新妇是个痴儿也就罢了;可痴儿都有人来抢亲,老天爷,你下来,咱俩是不是该谈谈了! 内容标签:恩怨情仇 虐恋情深 生子 铁汉柔情 搜索关键字:主角:韩红霏,宋绍风 ┃ 配角:傅长欢,宋绍雨,金娇娇 ┃ 其它: ☆、重生 ?  陌上三月,惠风和暖,堂前的桃花还未开满,娇娇嫩嫩,只点点粉红地立在枝头。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蜜香气,暖黄的夕阳已将半个身子沉入远山,却仍然将这个小院染成了柔和的静黄色。几缕阳光俏实,透过雕花窗棱,在窗边的桌子上投下繁复斑驳的阴影。   春日黄昏,宁静柔和。   红霏就是在这个时候醒来的。   她脑中一派澄明,甚至感觉十六年来从未有这般清醒的时刻,一直以来笼在头上的那种迷糊与混沌,像是被人扯去了障眼纱。眼前是朱红的木质雕花镂空床顶,素色的床幔分别被别在两旁的挂耳里。   她记得这张床,这是她住了十六年的床,只是此刻看着它竟觉得新奇鲜活了起来。   她做了一个极长的梦,梦里她还只是个小孩子的身量。   梦中红霏被一个模糊的身影推入湖中,冰冷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她拼命挣扎,想要叫人救命,一张嘴却被湖水堵住了喉咙,只能听到岸边传来的窃笑。   似乎是个八、九岁的少女,那笑声如银铃般动听,却透着满满地刻薄。   红霏的意识越来越模糊,待她觉得自己快要窒息的时候,终于有人“扑通”一声,跳入水中。等她被救上来时,已是昏迷不醒。   湖边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府里的人,爹爹、大娘和二娘都急忙地赶了过来。   红霏终于看清了那个推她的人,韩绿袖,她同父异母的亲姐。   此时的韩绿袖早已收起笑声,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心痛模样,拉着爹爹的衣袖,说道:“爹爹,我早就叫妹妹不要靠近湖边,可她偏不听,竟不小心跌了进去。”   爹爹一边伸手拍着韩绿袖的背以示安慰,一边朝着管家问道:“二小姐怎么样了?”   管家仔细地查看了红霏的情况,小心翼翼地说道:“老爷,二小姐想是在水里憋了太久,现在已经没了意识,小的马上派人去找大夫。”   爹爹生气的一拂手,“快去。”   许是爹爹生气了,周围的下人都不敢说话。一旁的大娘却开了口:“这二丫头真是不让人省心,竟能掉进湖里,亏得我们绿袖懂事,没跟她一道疯玩。”说着,脸上竟浮起了幸灾乐祸的笑意。   二娘抬手抹掉眼角的泪,踉跄几步,走到红霏身前,抱着她湿淋淋的身子,回头看向大娘,恨恨地说道:“大夫人,红霏都这样了,你竟还能说出这般话。”   大娘显然不满二娘的态度,接着说道:“难道我说的不对吗?这二丫头从小就是个闯祸精,到哪都不能安生。要不是我们绿袖时常在旁抻着,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呢。”   “都给我住嘴。一个一个的都不让人省心。”爹爹忍无可忍,眼神里隐着火气横向大娘。大娘只好悻悻地不再说话。   二娘还想说什么,撇了撇嘴,终是忍了下去,只不时的抬头张望,盼着大夫能赶紧来。   不消片刻,一个小厮引着挎着药箱的大夫从人群中走了进来。   “大夫,快请给我女儿看看。”二娘仍然抱着红霏。   大夫走过来将药箱放在地上,伸手翻了翻红霏的眼皮,又摸了摸她的额头,当即说道:“请立刻将小姐移至室内,再在外面多呆一会儿,恐怕就不能够了。”   两个小厮合力将红霏抬起,慢慢地朝厢房走去,生怕一个不小心伤了二小姐,触了老爷的霉头。   厢房里,几个丫鬟给红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让她平躺在床上,又在她身上加了几层棉被。大夫给红霏把了把脉,这才开了一张药方,递给爹爹,“请派人照着这个药方去抓药,一共九副,每日早、中、晚各服一次。切记,将房内的火炉都烧着,不能再让病人受一点风寒。若三日之后,她的烧退下去醒了过来,便无大碍。若是未醒,就请您节哀顺变吧!”   爹爹有一瞬间的恍神,末了,还是向大夫道了声谢。   二娘当即晕了过去,不省人事。   初时,红霏根本喝不进,药入了嘴,转眼就吐了出来。身边的丫鬟都急得不轻,只好去请刚刚醒转过来的二娘。二娘听了,立时又要晕过去,在丫鬟的搀扶下勉强稳了心神,走到红霏床前,伤情地抹着眼泪。   许是,红霏对二娘的一番哭泣有了感应,再喂药时,嘴上没了劲,竟也喝去不少。   过了三日,红霏终于醒了。   她看着梦中的自己,脸上的跎红并未消去,虽是病着,倒比平日的气色好了几分,只是一双眼睛没有丝毫的波澜,只呆呆地看着床顶,仔细一瞧,竟是有些痴傻。   莫不是被烧坏了?她不禁一个激灵,倏地睁开眼睛。   耳边传来一个惊讶的声音:“二小姐?二小姐,你醒了吗?”   红霏寻着声音望过去,眼前的人很是熟悉,头上总着两个角,一身浅绿的衣服套在身上,因为过于宽大,整个耷拉在身上,人都被衬得有几分萎靡。只见她肿着双眼,看着红霏的目光带着惊喜和心疼,末了,竟是要流下泪来。   红霏定了定神,悠悠地朝那人伸出手,说话间带了一丝犹疑,“秋菊?”   那人马上抓住红霏的手,带着哭腔说道,“小姐,是奴婢,是奴婢。”   “秋菊,我这是怎么了?”红霏躺在床上,只觉得自己浑身无力,像是刚刚大病一场。   “还不是大小姐,皇上下旨要将大小姐许配给兵部宋将军家的三公子,可是那三公子刚刚被派到平城镇守边关,几年内断断是不会回来的。大夫人不忍心让大小姐去边关,就撺掇老爷,打算让二小姐您替大小姐出嫁。可是二小姐的身子一向很弱,哪里吃得了那般苦头。老爷跟您说了之后,二小姐就昏倒了。这一昏竟是一天一夜。奴婢都担心死了。”说着,顺着脸颊终是没忍住的流了泪。   红霏看见此情此景,拉着秋菊的手,暗暗地使了几分力,想要给她一点安慰,却不曾想这几分力并不容易被人觉察,秋菊也终于由低泣转而痛哭了。   红霏无法,只好出声道:“秋菊,你先莫哭,二娘来过了吗?”   秋菊闻言,只得擦去面上的眼泪:“二夫人晌午刚刚来过,看您没有要醒的意思,坐了一刻,便回去了。”   “秋菊,你现在去请二娘过来。切记除了二娘,先不要告诉别人我醒了。”红霏起身半靠在床上。睡了一天一夜,红霏只觉这一身骨头有些僵硬,完成这一动作竟也费了些时力。   秋菊定定地望着红霏,心里有点奇怪,嘴上倒也直接问了出来:“二小姐,我怎么觉得你这次醒来有些不一样了。”   “哪里不同了?”红霏倒想听听。   “奴婢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小姐的眼睛之前未曾有过这般通透的灵气。”秋菊说着,已然将铜镜取了过来,用手执了,停在红霏面前。   红霏坐正了身子,朝着铜镜望去。镜中的女子,淡眉修目,脸色仍有些苍白,嘴唇有微微的干裂,但是一双眼睛却是通透清澈,黑色的眸子像极了刚出生的婴儿,竟衬的整张脸精神了不少。   红霏自是知道什么缘故,如今她已不再是之前的痴傻模样,但眼下无暇告诉秋菊,只好催着她去请二娘。   红霏的爹爹是大云国的丞相韩兴邦,韩兴邦有两位夫人,大夫人是庆国公之女余氏,膝下只有一女,韩绿袖。二夫人便是红霏的母亲,王氏,只是一介县丞之女。所以在韩家,王氏和红霏的地位并不高。韩兴邦只有两个女儿,红霏幼时聪颖,深得韩兴邦的欢心,日子倒也过得舒畅。怎奈,红霏在七岁时失足跌进湖里,醒来后便带了些痴傻,终是不能再如韩老爷的意,便日渐被冷落了起来。本来就矮人一头的王氏,有了这么一个痴傻女儿,在这韩府里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现在想来,当年红霏并不是失足跌进湖里,而是被韩绿袖推下去的。此番,这人又要红霏替她远嫁边关,她自是不愿意。   “红霏,红霏,我可怜的女儿。”王氏的人未到,声音里倒带着几丝伤怀传了进来。   红霏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尽量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柔着声音叫道:“娘。”   一进门王氏就直冲冲地走到红霏的床前,一把抱住她,口中念念做声:“红霏,你终于醒了,娘都担心死了。都怪娘没本事,不能替你推了这桩婚事。”许是太过伤情,王氏这一哭一时半会儿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红霏试着叫了几声,皆被淹没在王氏的痛哭中。红霏只好使了力,将自己的娘从身上扒开,说道:“娘,女儿自然不会埋怨您。况且这桩婚事能不能成还不一定呢。您先别哭。”   王氏这才收拾起自己的心情,看着女儿,似乎也觉得今天的红霏有些不一样。   “娘,你知道宋家是什么情况吗?”红霏开门见山地问道。   “娘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宋家祖上有一位开国大将,当时跟着□□走南闯北地打天下,才能有今天的云国,此后,宋家世代为将,现任的家主宋明城在圣上还在东宫时便是太子少保,两人相伴习武读书,情谊颇为深厚。”   “那宋老将军的话在皇上那里还是有几分行得通的?”红霏若有所思。   王氏不明白红霏问这些要做甚,只觉得这不像是一个即将成婚的女子对未来夫君的单纯打听,只好接着说道:“许是吧,毕竟两人相伴长大的。”红霏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王氏看着红霏,隐隐觉得今天的她透着一丝狡黠,不同于之前的痴傻模样,便以为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婚事吓得还未清醒,叹了口气,自顾自地说道:“红霏,我听说宋绍风这个人还挺不错的,年纪轻轻就已带兵打了不少胜仗,此次皇上赐婚也是为了犒劳他在边关的战绩。或许,他会是个待你不错的人。”   说完,王氏抬头看着红霏,见她似乎并未仔细听她说话,便伸手扯了她一下。红霏正在想事情,甫一被她娘一扯,便有些莫名地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又如痴傻时一般。   王氏见此,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心里真是愁得紧啊!? ☆、试探 ?  红霏卧床这几日,并未得片刻安宁。   此刻红霏正半倚在床上由秋菊为她梳洗。   韩绿袖带着丫鬟冬雪,翩翩然进了红霏的厢房,一甩袖子坐在了椅子上。   “呦,红霏,你是醒过来了么?爹爹着我过来瞧瞧你。我看你这气色倒比平日好了几分。”   红霏在床上略一福身,“多谢爹爹惦念,红霏近两日身子着实好了些。有劳姐姐费心了。”   韩绿袖怔了怔,她这傻妹妹何时这样懂礼数,竟能将一番话说得如此明白利索,便笑着说道:“红霏,我看你不仅身子好了些,你这脑子似也清楚了许多。”   红霏示意秋菊退下,勉力翻了个身,一只手撑着头,斜靠在床边,抬眼静静地看着韩绿袖,“妹妹的脑子并未得几分清醒,只不过睡着的那一天一夜,想起了多年前的一桩旧事。”说着,嘴角含了一丝冷笑,“姐姐可记得,妹妹当年是因何落入水中?”   韩绿袖的身子猛的一顿,身后的冬雪看见,便急忙上前扶了扶她的手,说道:“小姐,您没事吧?”   韩绿袖本想着自己那一顿并不剧烈,红霏未必瞧得见,便想隐过去。而冬雪多此一举的一问,她那一顿便是真真的坐实了。   韩绿袖有些心烦,用力一挥手,甩开冬雪,故作镇定说道:“你当年在湖边玩耍,不小心跌进去的,当时姐姐分明提醒过你的。”   “是吗?可妹妹隐约记得好像是有个人推了妹妹一把。”红霏嘴角的笑意更深。   “怎么会呢?我当时就在那里,并未见有其他人,许是妹妹记错了。”说着,韩绿袖忙端起桌上的茶杯,咽了几口。   “许是吧,若没有别人在场,只有姐姐与我,断不能是姐姐推得我。想来也是妹妹记错了。”红霏说完,便不再出声,只拿了一双黑色的眸子瞧着韩绿袖。   韩绿袖被红霏看得有些心虚,只好起身,“妹妹身子将将好些,还须好生地休息调养。姐姐便不打扰了。”说完像是真的怕打扰到红霏休息,未等红霏答话,便抢着出了门。   红霏摇摇头,韩绿袖还真是沉不住气,这点小小的试探,就让她仓皇而逃。自己之前竟是被她欺负了。   秋菊端了早膳进来,不时地回头望着,红霏看见,便轻斥道:“秋菊,你不仔细脚下,老回头做甚,当心摔倒。”   “小姐,大小姐怎么啦?脸色那么难看。”说着,将盛满菜的碗碟整齐的摆在房中央的圆桌上,见红霏要起身,便赶忙过来搀着。   “她能怎样,许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人瞧见了。”   “那大小姐做得亏心事可就多了去了,前年咱们房里的冬衣送去洗,冬雪带着一众丫鬟堵在浣衣房门口,急得青柳挟了眼泪跑回来。还有去年秋天,小姐放纸鸢,大小姐瞅着您的好看,差冬雪过来借,故意将您的弄坏,还有……”秋菊这丫头,红霏总觉得跟她原来一般傻,没什么心思,且开了口,便不容易停下来。   红霏只好出声:“秋菊,莫要再说了。快些伺候我用膳吧。待会儿还有人要来。”红霏料定韩绿袖回去定会跟余氏说明一番,眼下她有些饿,须得在余氏来之前填饱肚子。   “谁呀?”秋菊一时没忍住,又问出了声。   “莫要再说话。”红霏此刻已拿起筷子,语气里带了些许的愠怒。秋菊见状,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   果然,这早膳刚吃停当,余氏便来了。   “红霏,你好些了吗?大娘过来看看你。”余氏说着,很是亲热将红霏的手拉进怀里。   红霏心中冷笑,若不是韩绿袖回去跟她说了什么,此刻余氏怎会如此亲热,红霏可是清清楚楚地记得自己晕倒时,余氏的幸灾乐祸。红霏任由她拉着,用她一贯痴傻时的语气,呆呆地说道:“谢谢大娘关心。”   余氏笑着摇摇头,仔细地打量着红霏,似乎想要确认什么。   “大娘,您盯着我作甚?”红霏无意让余氏知晓自己的变化,便仍是呆呆的问道。   红霏面上做得一派乖巧,拿了一双呆滞的眼巴巴地望着余氏。余氏瞧见,纵是之前听绿袖的话,也并未看出红霏有什么异样,便笑着敷衍红霏:“没事,大娘只是看看。”   红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然后拉着余氏走到圆凳前,“大娘,坐。”   余氏顺势坐下,红霏却并未叫人看茶,只是拣了一个凳子坐下挨着余氏坐下。两人一时无话,只大眼瞪小眼,互相看着对方,干坐了片刻,余氏便起身走了。   迎枫苑内,韩绿袖焦急地望着门口,待看到余氏的身影,忙起身跑上前,“娘,您可看清了,红霏她莫不是好了?她若想起来了,我可怎么办啊?”韩绿袖说着,竟嘤嘤地哭了起来,“爹爹平日最不喜姐妹不和,若被他知道当年是我推了红霏,不知会怎样责罚于我。”   余氏虽未察觉红霏有什么变化,但是韩绿袖的话也断不是胡诌,红霏那边须得留意。她转身坐定,看着着急莽荒的韩绿袖,不禁呵斥道:“慌什么?这么点小事就沉不住气。那二丫头若是真好了,你便不活了么?”   韩绿袖眼眶里含着泪,一张脸登时憋得通红,心里的不安与委屈不得发作,只能幽幽怨怨地喊了声娘。   余氏并不答应,只是低头琢磨着。不管这二丫头好没好,这家里断是不能留她了。不如早早将她嫁出去,省了后顾之忧。   半晌,余氏出声道:“绿袖,跟我去书房,找你爹爹。”韩绿袖有些莫名其妙,愣神的空当,她的娘已经走出了屋子,只好提着裙子忙跟了上去。   “娘,我们去找爹爹做甚?”韩绿袖不禁纳闷。   余氏并未停下脚步,回道:“让你爹爹赶紧将二丫头嫁出去,省得捅出什么篓子。见了你爹爹,你莫要说话,只管摆出一副伤情的样子。知道了吗?”   韩绿袖虽仍是云里雾里,但心里一想,她娘一向是有主意的,定是有什么法子了,便急忙答到:“女儿知道了。”   “老爷”,余氏走进书房,略一福身,“妾身有要事须跟老爷商量。”   韩兴邦自书案中抬起眼来,看见余氏背后跟着嘤嘤低泣的韩绿袖,不禁头疼,便沉着嗓子问道:“何事?”   “还不是跟宋家的亲事。绿袖这丫头听见要妹妹替她远嫁,心里舍不得,也有点委屈。”余氏说道。   韩兴邦瞥向一旁的绿袖,见她脸上挂着两行清泪,一副柔弱模样,说道:“你有甚委屈?二丫头替你去那鸟不生蛋的地方,都未得埋怨一声,你好好的在这里享福,无端心伤个甚?”   余氏忙走近一步,脸上也是一副伤情模样,“老爷您是真真不晓得么?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韩府二小姐韩红霏有些呆傻,这桩婚事众人也只道是大小姐韩绿袖出嫁,到时绿袖被留下来,可不是就成了痴傻的红霏了么?她这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   韩兴邦略一思忖,此番让二丫头替嫁着实有些不妥当,他之前是存了将二丫头养在府里一辈子的心思,未曾考虑过她的婚事,这次能歪打正着让她替嫁到宋家,不失为一个好的归宿。但这样一来,莫说以后绿袖嫁人,眼下若是被外人知晓,告到皇上那里,他们韩家便是犯了欺君的大忌,那可是要被斩头的死罪。可他韩兴邦统共就这么两个女儿,红霏还带了些病,他无论如何都不舍得让唯一一个正常的绿袖远嫁边关,去遭那份罪,这可还真是愁得紧啊。   余氏看着韩兴邦面上的表情变幻不定,便适时出声道:“依妾身看,那二丫头能摊上宋家也是她修的福分,未免夜长梦多,咱们不如将婚期提前,紧紧地将婚事办了。到时候,就算他宋家发现,也已经生米煮成熟饭,再不能够了。”   余氏小心地看着韩兴邦,见他并未对自己的话表示反对,又接着说道:“至于绿袖,等过些时日,咱们请个大夫,让他给诊治诊治,做做样子,然后向外宣布韩家二小姐的病已经痊愈了。这样绿袖以后也能端端地寻个好人家了。”   韩兴邦沉着一张脸,并不言语,眼下余氏所说的确是唯一的办法,只是苦了二丫头了。   余氏此时瞧着韩兴邦,见他不说话,便携了仍在一旁抹眼泪的韩绿袖,说道:“老爷,您倒是说句话啊,难道你真的忍心绿袖受苦吗?”   韩兴邦素日最怕女人哭哭啼啼,甫一瞅见韩绿袖抽抽搭搭的委屈模样,心底一阵酸涩,挥手说道:“罢了罢了,我这就去宋府,跟宋老将军商量提前婚期的事。”   厢房内红霏蓦地打了一个寒战,她抬头望天,日头甚好,便有些莫名其妙。   ? ☆、大闹宋府 ?  红霏这边厢正愁着如何让宋家主动退婚,那边厢她的爹爹却已然要跟宋老将军将婚期提到了四月初八,也就是堪堪七日之后。只是红霏那时还不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她整出的那点幺蛾子,并未能将这桩婚事撼动分毫。   王氏一进门就看见自家女儿支着头坐在凳子上发呆,心下自是一伤。她来本想告诉红霏婚事怕是要提前了。但眼前这幅光景,却让她怎么也开不了口。   红霏回过神来看见自己的娘站在门口,幽幽地望着自己,那眼神似是有些心疼,便开口问道:“娘,您怎么过来了?”   “没事,娘就是过来瞧瞧你,身体可有好些?”王氏强打着精神笑着问道。   红霏觉得王氏这一笑有些牵强,脸上的肉动了动,却是没有笑进心里。“让娘担心了,女儿的身体好些了。”?   王氏点点头,看着红霏的眼神复而忧郁惆怅了起来。   “娘可是有甚心事?”   王氏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红霏,娘本想着告诉你也无济于事,但总归是你的终身大事,你是应该知道的。”说着,颤颤地伸出手,揉揉红霏的头,“你爹爹要将婚期提前,现在已经去宋府了。或许过几日你就要远走了。”   红霏瞳孔蓦地一缩,“此话当真?”   王氏看着红霏,此刻她的脸上哪里还有一丝呆滞的影子,一双眼睛清明得透彻,王氏点点头道:“娘刚刚路过书房,听你爹爹亲口说的。红霏,你这是怎么了?”   婚期明明是足月以后,若要提前必定不出十日,自己就要被扔到关外去了。爹爹何以着急至此。   “娘,你可知宋府在哪里?”   “知道。红霏你要作甚?”   “娘,您先别问这么多。女儿路上再跟您说,现在您先派人叫辆马车,带我去宋府。”红霏眼下顾不了那么多,只得赶紧去宋府,希望能赶在爹爹之前。   王氏平日里没有主意惯了,见红霏如此着急,必是有什么重要的事,便按她说的做了。   秋菊打开马车的帘子,分别搀了王氏和红霏上车,等她俩坐定了,这才放手坐了进来,问道:“小姐,咱们这是去哪儿?”   红霏定定心神,适才的慌张已经慢慢淡去了,便回道:“去宋府让宋老将军退了这桩婚事。”   “红霏,你没事吧?”开口的是王氏,她万万没想到,自家女儿竟是要去退婚,这可是皇上亲自下旨赐婚,若是退婚的话,岂不是抗旨不遵。   红霏拉过王氏的手放在怀里,正了正脸上的神色,说道:“娘,您是不是觉察到女儿与素日里有些不同了?”这句话一说完,不仅王氏,一旁的秋菊也忙点头称是。   “娘,女儿现在已经不再痴傻,上次昏迷那一天一夜醒来以后,女儿发现身上的病症都好了。”   “这可是真的?”王氏看着红霏,仍然觉得不可思议。秋菊也是一派惊讶的表情。   红霏看着二人,重重地点头道:“是,女儿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我不愿替绿袖远嫁。”   “小姐,那怎么办?老爷已是允了婚事的。”   “若是宋家知道他们二公子要娶的是个痴儿,你说宋老将军会不会直接去皇上那儿要求退婚。”   红霏心里琢磨了很久,这婚事是皇上亲自指定的,爹爹虽是丞相,但也不过一介手无寸铁的书生,且这些年也未曾给云国做什么实际贡献,若是让自己的爹爹去退婚,不免会落个抗旨不遵的罪名。但是,宋家就不一样了,他们祖上有开国大将,祖辈的福荫深厚,这些年宋家后辈在战场上也是奋勇杀敌,立下了不少的功劳。且现任家主宋明城又与皇上感情深厚,由他去退婚皇上定然不会大怒,恐是再合适不过了的。   “小姐,您是要在宋家装疯卖傻?”秋菊低头想了许久,恍然大悟。   红霏点点头,复又说道:“娘,待会儿到了宋府,您就留在车上,有什么事都不要下来,只秋菊跟我去就行了。”   王氏对红霏的办法还是有些担心的,“你一个人可以吗?真的不用娘陪你?”   红霏摇头,“不用。爹爹也在宋府,若我被爹爹瞧见,爹爹自不会与我当真,顶多骂我两句。若是看见娘,爹爹定会以为是娘指使我来的,到时免不了要与您置气。”   王氏想想,觉得红霏说的在理,还想说什么,马车已经停在了宋府门口,话到嘴边也只得换成一句“万事当心”。   红霏努力给王氏扬起一个放心的笑容,嘱咐车夫把马车停在不易被发现的角落,转身带着秋菊下了车。   宋府所在的迎泽大街,是京城最繁华的地方,商贩云集,店铺鳞次栉比,而且云国稍有身份的达官贵人,府邸都集中在这里,此时正值晌午,街上的人来来往往,甚是繁忙。   红霏心下觉得这个时机甚好,人够多,料够猛,宋家自持身份,脸面也就丢得够大。   红霏携了秋菊走到宋府门口立定,让看门的小厮前去通报,并给自己拟了个还未坐实的身份——“三公子的未婚妻”。小厮们对这桩皇上促成的婚事多有耳闻,且看红霏的着装与气度,也绝非寻常人家,便生怕怠慢了她,赶忙进去通报。   过了片刻,红霏就看见一个五十岁上下的老人并着自己的爹爹走了出来。那人虽两鬓微霜,但走起路来仍是两下生风,腰杆挺得绷直,许是常年行走于战场的缘故,一脸的肃穆神情带着点杀气,让人望而生畏,想来这位便是宋家家主,宋明城。   “红……绿袖,你来作甚?”韩兴邦有些气急,差点叫错了名字。   “爹爹,您也在呀。女儿是想过来看看人家的夫君。怎么我的夫君竟不在么?”说着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不时地来回张望。待目光落在宋明城身上,便笑着跑过去,亲热的挽上他的胳膊,甜甜地说道:“这便是我未来的公公爹吗?怎么脸上这么多胡子呢?女儿不喜欢大胡子。”说着,便上手想要摸上一摸。   ?迎泽大街上人烟正炽,大家都围了上来,摆开了看戏的架势,宋明城此刻很是窘迫,便一把甩开红霏的手,扭头看向韩兴邦,语气不善地问道:“韩相,这位是?”   韩兴邦没想到红霏会来,也有些尴尬,“小女不敏,来府上叨扰,这正是鄙人的大女儿韩绿袖,即将与贵公子成亲的。”   宋明城几近晕倒,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姑娘脑子不大清楚,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庭广众,嚷着要看自己的夫君,而且还与自己未来的公公拉拉扯扯,纵使之后终归要叫一声爹,但也不能不顾男女之大妨。他只知道韩家二小姐是个痴儿,没想到大小姐也是如此,想来韩家这两位小姐的病都是血缘里带出来的。宋明城这样想着,看韩兴邦的眼神里不免多了一丝怜悯。   韩兴邦此刻哪里顾得上去细究宋明城眼里的意味,只走到红霏面前,一把扯了她,怒喝道:“你这是作甚?”说着,拿眼睇了红霏身后的秋菊,道:“秋菊,还不快把小姐带回去。”   秋菊看看红霏,又看看韩兴邦,不知该如何。   红霏似乎这才上了劲儿,一屁股坐在地上,胡乱地踢着腿,嘴里嚷嚷道:“爹爹,女儿要见夫君,就要见夫君。”   韩兴邦简直要气的背过去了。见此情景,宋明城忙上前,对着韩兴邦说道:“韩相,先让令千金移步府上吧,这街上人来人往的,看见了不好。”这下宋明城可是丢人丢大了,不出今日,这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他宋家要娶个傻媳妇儿了。   红霏听见连忙起身,拍着手作欢呼状:“好诶好诶,我要见夫君了。”说完,竟不理二人,拉着秋菊径直进了宋府。   大堂里,宋明城跟夫人坐在首座,韩兴邦跟红霏坐在侧位,秋菊立于红霏身后。良久无语,闹成现在这样,两家都不便先开口。   红霏坐在椅子上只顾低头把玩着衣角,那小小的衣角被她揉来捻去,竟也颇有玩趣,还不时的呵呵傻笑两声。堂中静悄悄的无人说话,一时气氛不免有些尴尬,众人有些不好意思,便都将目光投向红霏。   这时,堂外悠悠地传来一声“这就是三公子要娶的人么?我怎么瞅着有些呆傻呢。”   说话人虽是故意压低了声音,却仍是让堂中的人听了个清楚。宋明城和韩兴邦便同时脸色一崩,而后都讪讪地朝对方看了一眼。最后,终是宋明城没忍住,开口问道:“韩相,令千金莫不是……”这话说得点到即止,韩兴邦却也知道他怎么想,便无奈地点了点头。   红霏此刻只静静地坐着,心里盘算着,此番她的戏是做足了,宋将军发现自己是个痴儿,应该不会再让自己过门了。   宋明城沉吟了半晌,说道:“韩相,今日有幸得见令千金,果然不同于一般女子。我想咱们两家的婚事……”说到这里,宋明城不由得顿了顿,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红霏此刻竖起了耳朵,答案马上要出来了。“能够提早完成。”宋明城拉长了声音,后半句话终于说了出来。   “老爷……”一声哀切的呼唤从宋夫人口中逸出,看去宋夫人脸上竟是满脸的不解与幽怨。   红霏有一瞬间怀疑自己听错了,待看到爹爹与秋菊同样都是一副惊愕的表情,便知道宋明城不仅不嫌弃自己,而且还像是怕她跑了一般竟要提前办婚事。红霏有点搞不懂宋明城到底是如何想的。   韩兴邦来宋府就是为了此事,当下立时同意,还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红色笺子,上面写着他着先生挑选的好日子,四月初八,也就是堪堪七日之后。   宋明城也再无其他话,当下两人就爽快的拍板定下了婚期,只留红霏一个人兀自在一旁发呆。   送走了韩家父女,宋明城与夫人端坐在堂中。宋夫人仍是有些怨言,“老爷,您怎么能给绍风娶个痴儿呢?”   宋明城心中本就有些烦闷,此刻听见夫人的抱怨,火气终是忍不住了,便抬高了声音喝斥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甚,我自有我的打算。”   宋夫人被他这么一喝,虽不敢再多说,却仍然不能明白自家夫君给自家儿子订下这样一门婚事,到底是存了怎样的心思,便恨恨地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宋明城自不理会,只单手倚在朱红高脚雕花方桌上,看着堂前庭院中那棵挺拔如炬的青松,目光幽远而幽怨。   你当我愿意啊!   ? ☆、阴谋,阳谋 ?  宋家世代守护大云,仿佛已经成为一种命定的职责。作为大云第一将门,自开国至今,宋家历经五朝屹立不倒,手中稳稳攥着大云半数以上的兵权。不消说宋明城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镇国大将军,执掌京城十万御林军,守护国都安危,其三个儿子更是年纪轻轻已成一方主帅。大儿子宋绍阳为晋南大将军,驻守云国南境,以善战为长,其夫人还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清河公主。二儿子宋绍雨为府西大将军,镇守云国西北边陲,以善谋闻名,素日最爱做些烧包之事与姑娘们逗乐子。这最小的儿子宋绍风,更是文武双全,颇有些治军才能,其麾下的千名铁骑,纪律严明,骁勇善战,一年前被皇上派到平城,驻守云国北部边关。   以宋家今日的权势和地位,想要推掉这门婚事并不是难事,可宋明城却存了别的心思。   在宋明城的生命中排在第一位的是守护大云,第二位则是位女子。这人不是他的夫人,而是在他少年懵懂,不知□□时,如桃花灼灼,在他心里留下滚热痕迹的女子。当年他不过刚刚束发的年纪,慕容泓也还是太子,受先帝之命,他随慕容泓出使北列。   那日天气晴好,柔和的春风抚过堤岸上开满枝头的桃花,花瓣缤纷,飘飘然落了下来,展开娇嫩的花身铺满了湖面。   慕容泓进宫议事,宋明城觉得无味,便别了他,走到了这里。   湖水清浅,桃花红艳,宋明城在这柔和的晨曦微光中,也慢慢的沉静了下来。   蓦地传来一阵清丽的笑声,宋明城循声望去,只见湖中央的凉亭里,一袭黄色衣衫的女子,正背对着他看着眼前的一张书帖。宋明城盯着那婀娜的背影,莫名生出想要她回过头来的念头。   突然平地里起了一阵风,不似刚才的温柔和暖,掠过湖面,穿过凉亭,直将那女子手中的书帖吹了起来。眼看那书帖就要落进水里了,宋明城眼疾手快,一个纵身向前,轻轻的点过湖面,捏过那书帖,落在了亭中。   宋明城站稳略一躬身,向那女子行了礼,才双手将书帖奉还。   那女子眉眼极淡,像是笼在一层清冷的薄雾中,鼻尖微挺,唇若施朱,脸颊像是贴了桃花一般娇嫩可爱。   半响,那女子开口,声音清脆而温暖:“谢谢先生。”   那声音如珠玉坠盘一样敲在了他的心上,直敲得他脸上发烫。   那个清晨,宋明城永生难忘。   后来,他们再没有后来。   那女子是北列的沁阳公主,两年后便成了慕容泓的沁妃,如今,那般美丽娇艳的花儿已经香消玉殒。   她在那深深后宫之中,过得不快乐,宋明城晓得,却鞭长莫及。她郁郁殒命,宋明城终是忍不住,以下犯上,当着满朝文武,痛斥慕容泓。   为什么你得了她,却不珍惜她?   她到临死前都满心是你,你可有一刻想着为了她放弃这天下?   慕容泓寂寂地坐在朝堂之上,脸上满是落寞之色,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怒气,末了,只摆了摆手,叫人将宋明城带下去,关在清心殿,不得行走。   宋明城再获自由,已是半个月之后。他刚回到宋府,赐婚的圣旨就跟了来。明面上是为了犒劳宋绍风在边关的辛苦,宋明城却知道这是皇上的拉拢之意,便不再端着,虚虚接下。   这门亲事来得正是时候,他索性将计就计,完成沁阳最后的嘱托。   所谓阴谋算计,到头来不过是各有所困罢了!   果然不过一日,宋家绍风要迎娶韩家绿袖的事已在京城传了个遍,尤其因为两位主角,一个是英俊潇洒,战功赫赫的少年将军,一个是闭月羞花却有些呆傻的相府千金,好事之人已然让这个消息绕着京城来回转了好几圈以示事件之重大。众人在为宋绍风表示惋惜时,也不由地对宋明城的宽仁大度感到钦佩,当然也有一大波的春闺少女对韩绿袖能嫁给她们心中的英雄少年郎抱着羡慕与嫉妒的态度,在闺房里暗自伤神抹眼泪。但是末了,人们总会以这样一句话做结:“这韩丞相也真够可怜的,竟一下生出两个傻女儿,哎……”   悠悠几日,这个消息终于传到了远在平城的宋绍风那里。宋绍风看着父亲亲笔写的信笺,许久不愿言语,一双英气的眉紧紧的蹙着。   他刚从练武场回来,身上的甲衣还未来得及脱下,一身墨色的利落短褐只到膝盖,脚下穿着黑色厚底筒靴,整个人挺拔俊郎,一身正气。   此刻,宋绍风沉着一张俊脸,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着手中的剑鞘。他自幼跟随父兄在战场杀敌,只道好男儿志在四方,就该驰骋疆场,保家卫国,是以从未想过儿女之情。此番这场婚事来得突然,他全然没有准备。   姜浩南在一旁站了许久,见自家少主子兀自皱眉不语,脸上的神情比四月平城的天气还要冷上几分,便小心翼翼开口问道:“少爷,可是京城有什么事?”   宋绍风原本绷着的脸,忽然的像春风过境一般柔和了下来,一双狭长的桃花眼里满是苦涩的笑意,抚着剑鞘缓缓开口:“不是京城有什么事,而是你主子我要有难事了。”说着,抬头看向姜浩南,问道:“你可听说过韩丞相家的大小姐韩绿袖?”   姜浩南看着宋绍风突然变幻的脸色,心下有些奇怪,但还是迅速地在脑海中甄别一番,恭敬答道:“属下听闻那韩小姐生得花容月貌,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素日颇得韩丞相欢心,是韩府的掌上明珠。”   宋绍风轻笑一声:“若我娶她为妻,你觉得如何?”   姜浩南闻言一时哑口,少爷莫不是想成家了?默默思忖半晌,姜浩南才开口道:“韩小姐是宰相之女,大家闺秀,身份容貌跟少爷都是极相配的。只是老爷一向与那韩丞相不和,恐怕不会同意的。”   宋绍风的嘴角始终含着笑,文武不和,历来如此。宋家习武,韩家修文,宋明城与韩兴邦同朝为臣,常有政见不合之时,两人表面上笑脸相迎,背地里却都恨不得将眼珠子撂倒眼角以示不屑。两人不和这是整个朝堂都知道的事,皇上也不会没有耳闻,如今却亲自赐婚,将两家拉在一起,到底有何用意,宋绍风一时还真是猜不透。   可自己的爹爹竟然会答应,这实在是出乎宋绍风的意料。按爹爹的平日作风,遇到这样的事,一定会去皇上跟前闹腾一番,这次却默默地应了,还在信里嘱咐自己,要好好待那韩家姑娘。   莫不是近些日子,他又做了什么惹怒皇上的事,皇上才想出这么一招来整治他。想起之前,爹爹也是如此被皇上拿捏。   宋绍风心里一阵酸涩无奈。   父债子偿,爹,您这可是坑儿子啊!   姜浩南看着宋绍风脸上表情变幻不定,以为他真的对那韩小姐爱而不得,便大着胆子说道:“少爷,若你真心喜欢那韩小姐,等回了上京,好好求求老爷,或许老爷会答应的。”   “怕是不用等到咱们回上京了。”宋绍风淡淡的声音在空旷的客厅里响起,像四月微凉的空气里忽然吹过的微风。   “皇上下旨让我娶她为妻,爹爹定下的婚期是四月初八,过几日这韩家姑娘就要来平城了。”宋绍风蓦地停顿了一下,复又说道:“而且,这韩姑娘还是个痴儿。”   姜浩南初时听到皇上赐婚,心里还为着少爷高兴,只是这高兴的心情还未来得及上脸,就被宋绍风接下来的话兜头打了一棒,于是这面上的神色就颇有些复杂,似笑非笑,似哭非哭,还带着几丝怜悯的意味。   宋绍风看见,不觉好笑:“姜浩南,你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让你娶。”笑着笑着,宋绍风猛然觉得有些不对劲,眉头拧起,不悦地开口:“不对,你竟是在可怜我?”   姜浩南有些窘迫,不自然地嘿嘿讪笑一下,便低下头,不再言语。   宋绍风心里烦闷,皱着眉沉吟了片刻,“唉,罢了罢了,娶就娶吧。这平城的日子也有些无聊,这小傻子来了,说不定还能多些玩趣。”   说着便起身朝门口走去,姜浩南赶紧抬腿跟上,“少爷,咱们这是去哪儿?”   宋绍风并不等他,长腿一伸迈过门槛,也不回头,只冷冷地说道:“去城外会会北列那些蛮子,小爷今日烦闷,他们不是老在城外寻衅滋事吗?正好陪小爷我解解火气。”   平城位于云国极北之地,虽不及京城繁华熙攘,但好在土壤肥沃,水草丰茂,人多粮稠,百姓安居乐业,日子小打小闹地也过得红火喜人。可再红火的日子也禁不住有个好杀伐抢掠的坏邻居,天天来扯后腿。   北列就是这个坏邻居。   北列是草原上的国家,其族人无论男女老幼,都是骑射的一把好手。是以,每逢冬日,草木凋零,草原上缺了过冬的粮草,北列总会打平城的主意,时不时的来平城滋点战事,小入则小抢,大入则大抢。平城百姓苦不堪言。   且这北列着实忒无德,不仅抢吃的,偶尔还拐带几个良家妇女,这在平城人民看来真真有些可恨了。云国人骑射之术不能与北列相比,每遇战事即便是倾力相抗,也常常落得个灰头土脸。   这种局面自宋绍风来了之后,才有了明显的改善。宋绍风平日治军严明,士兵每日的训练都极其严苛,非特殊情况绝不容有短缺,短短半年内守城士兵的战斗力就有了明显的提升,再加上宋绍风千名铁骑的配合,上个冬日,北列竟没有一次能进得城来。   如今冬天刚过,春天还未回暖,北列又来挑衅,正是撞上了宋绍风的火气,不免又是一场恶战。   入夜,春寒料峭,月华如水,北列山上清冽的空气里夹杂着血腥的甜腻,傅长欢一袭月白长袍负手而立,俊美的脸上不动声色,语气里却带了一丝黯然:“你说什么?那小傻子要成婚了?”   身后的女子,一袭红衣,绝美的脸上没有表情,像是秋天的清晨刚刚凝结成霜的晨露,淡漠疏离,开口也是清冷的声音:“是的,殿下。”   说完,她抬起头望着临风而立的颀长背影,落寞寂寥,扑面而来。   那人似乎总是这么孤独!   莺萝眼眸一暗,缓缓开口道:“是宋明城的三公子宋绍风,此刻正在平城。”   “好,那我们便去会会他。”许久,傅长欢轻笑一声,在这寂凉如水的夜里,听来格外分明。   ? ☆、远嫁(上) ?  第五章远嫁   上京到平城,若是单人骑马,路上不耽搁,顶多三日也就到了。可红霏此行浩浩荡荡,随行不少,嫁妆也多,为了能在四月初八赶到平城,两家合议让红霏初三就动身。   四月初三,是个好日子,宜远游。天气也端得是个好天气,晴空万里,懒懒无云。   一大早宋家的迎亲队伍就到了韩府门口。宋家对这门亲事还是挺费心的,不过几日路程,就差了这么多的丫鬟小厮,且都是个顶个的清爽利落。   随行一共七辆马车,其中有两辆鎏金雕花,车室要比其他马车大出许多,分别停在在队伍的前后两端。想来这打头的一辆是让红霏这个新娘子坐的,中间都是些放嫁妆的。   可是最后这辆马车是做什么用的,红霏有些奇怪。   除了这些,宋家还派出一队近卫,他们都身着黑色劲装,跨着高头大马,脸上的神情坚毅肃穆。不难看出,是受了严格训练的。有他们护送,红霏一颗心也安定了下来。   宋家与韩家的人,都站在韩府门口,红霏由秋菊扶着,看着小厮们来来回回地搬嫁妆,心下不禁有些黯然。   自她痴傻之后,韩兴邦对她再无往日那般疼爱。此番这陪嫁的东西倒是丰厚,金银珠宝,绫罗绸缎,也像模像样地装满了几只大箱子。甚至还单独僻出一只来,装了红霏素日喜食的蜜饯点心。   红霏心下黯然,爹爹心里还是有她这个女儿的,不管这份关心是出于愧疚还是其他,心中对他的怨恨,也像是被这和暖的春日阳光一点点的融化了。   红霏眼下最放心不下的便是王氏。   过去几年,王氏因为红霏的拖累,不得韩兴邦的宠爱,在这韩府抬不起头,常常被大夫人余氏压着。现在红霏要走了,王氏在这韩府更是孤苦无依,不知会怎样的凄凉。   想到此,红霏一阵心酸。她走到韩兴邦面前,撩起裙子一角,在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她已经跪了下去。   韩兴邦回过神来,伸手便要去拉红霏起身,“你这是干什么?”   红霏身子一动不动,只双眼看着韩兴邦,谦恭地说道:“女儿多谢爹爹十六年来的养育之恩,今日女儿便要远走,只希望爹爹能答应女儿一个请求。”   韩兴邦闻言,有些伤神,看着眼前红霏脸上的坚毅神情,眼睛也有些发酸,“你说吧,爹爹答应你便是。”   红霏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娘这些年因为我的缘故受了很多苦,女儿今后不能陪在她的身边,为她分忧解难,还请爹爹以后能够多多照顾娘,女儿定会感激不尽。”   韩兴邦心里本就有些愧疚,便点点头,把红霏扶将起来。   红霏又对韩兴邦行了一礼,走到一旁已经泪眼朦胧,忍着伤心的王氏面前,伸手抱住她,柔声地安慰道:“娘,不要为女儿担心,过些时日我便回来看您。”   王氏已是不能自已,眼泪忍不住的往下掉,强稳着精神点了点头。   红霏放开王氏,走到大夫人余氏面前时,片刻未停留。余氏本也打算挤几颗眼泪,说几句伤情的话,来表现自己的慈爱,怎奈红霏并未将她放进眼里,径直绕过她停在了韩绿袖面前。本欲表现慈爱的脸,便有些气恼,正待发作,韩兴邦飘过来一记冷冷的眼神,余氏便不敢多言。   韩绿袖仍然记得红霏醒来问她当年坠湖之事,本就有些心虚,此刻看着红霏脸上冷冷的笑容,一双手在衣袖里已经微微发抖。   红霏对她粲然一笑,伸手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姐姐,当年之事妹妹可记得清清楚楚。若妹妹听到一点二娘受欺负的消息,妹妹不介意从平城赶回来。姐姐和大娘就请好自为之吧。”   说话的声音只有二人能听到,韩绿袖不安地点头答应,眼睛却不由地看向一旁的韩兴邦,生怕他听到。   红霏看着韩绿袖连连点头的心虚模样,这才稍微放下些心来。   等一切收拾妥当已是一个时辰之后。红霏向众人行了礼,这才钻进马车,一行人总算出发了。   宋明城望着远远离开的车队,伸手一挥,身后立马过来一个侍卫,只见那侍卫保持着躬身作揖的姿态,并不说话。过了片刻,宋明城压低了声音说道:“今晚动手,一定要成功,不许失败。”      那人恭敬回道:“是。”便退了下去。   风从北面吹来,掠过官道两旁刚刚冒出新绿的柔嫩枝芽,带着清冽的凉意,从马车垂着的红绸帘子底下钻了进来。   红霏用力吸了一口气,双手撑着案几坐了起来,慢慢地挪到窗口处,掀开帘子,看着窗外。马车走在凹凸不平的土路上,吱呀吱呀地发出□□,像极了捏着嗓子唱曲儿的小青衣。车身颠簸,红霏也跟着摇来晃去,直晃得有些无端的愁绪。   虽说是春天,但越是往北走,这凉意就越重一些。尤其是早晚风烈露重,车里湿冷的感觉让红霏很不舒服。这两日睡得并不踏实,昨夜好不容易才睡下,半夜又被一阵突来喧闹惊醒,然后再难入睡。干脆瞪着一双大眼睛,盯着黑漆漆的车盖,直到天际微微泛起鱼肚白时,才沉沉睡去。   红霏刚刚梳洗完,身上只穿了一身嫩黄色的长衫,倚着窗子的身影纤细单薄。秋菊看见,怕冻着她,又拿了一件青色的披风罩在红霏身上。   红霏朝着秋菊暖暖地一笑,复又看向窗外。   “秋菊,你昨晚可有听到什么动静?”想起昨夜的突然惊醒,红霏心下有些惴惴不安。   “什么动静?”秋菊瞪大了眼睛,显然不知道红霏所言为何。   红霏浅笑着摇摇头,秋菊一向睡得沉,问她等同于白问,“罢了,你下去叫莫侍卫过来,我亲自问他。”   秋菊应了,利落的一个翻身,跳下了马车。   宋家派来护送红霏的这支近卫,是宋府家兵,并不隶属于大云,只有宋家的家主才能自由调配。他们都受过严格的军事训练,甚至比战场上的正规军都要略胜一筹。莫选便是此行这支近卫的头领,平素里,严肃正经,不苟言笑,红霏几次与他搭话,他却总是不肯多言。   “属下莫选,不知夫人有何吩咐?”莫选的声音隔着帘子响起,却一分不减中气十足。   红霏起身走到门框处,阳光擦着车盖上的鎏金木檐照下来,在红霏脸上投下睫毛的剪影。   红霏对着莫选行了一礼,开口问道:“莫侍卫,我昨晚睡得浅,夜里听见一阵吵闹,不知是为何事?”   莫选的神色突然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日的面无表情,双手抱拳置于胸前,说道:“属下失职,昨夜一匹马突然受惊在林子里冲撞,属下只顾着制服它,却惊扰了夫人,实在是对不住。”   红霏摇摇头,表示无须抱歉,盯着莫选的脸看了半天,除了刚开始那一闪而过的不自然,再没发现其他情绪,便挥手让他下去。   从出发那天开始,红霏心里就有些不对劲,从上京到平城不过几日,宋家的阵仗就搞得这么大,不知道的就说是哪个公主远嫁都不为过。今日莫选的神色,显然是有什么事不愿让她知道。莫选见她心里有些起疑,今夜一定还会将这个不能让她知道的事藏的更深。夜里还需留着心思。   一语成谶。   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红霏一行人行了三日,已是疲惫至极,夜里正是准备歇脚,却来了一伙人,让他们都紧张起来。   红霏当时正坐在车里,就着案几将近日来发生的事重新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秋菊忽然着急忙慌地从帘子下探进头来,脸色煞白,声音带着些按耐不住的颤抖:“小姐,有人来劫车了。”   ? ☆、远嫁(下) ?  红霏心中一惊,此行果然不顺。   她迅速的挪到窗口,拉开帘子一角朝外边看去,一群黑衣人已经以合围之势将他们一行人困在了里面,他们手里都握着明晃晃的刀枪,在松油火把昏黄的火光里,仍然幽幽地闪着寒光,直晃得人心惊胆战。   黑衣人后面,有一男一女分别端坐在马上,着装气度一看便知是这伙人的首领。只见那男的一袭月白长袍,脸上戴着一副银色面具,两腿夹着马肚挺直了脊背。虽然不能看见他的真面目,周身气质却如笼着清风明月一般,完全不像是要打劫别人的土贼流氓。红霏离得有些远,望着他的时候隐隐约约看见那人也正紧紧地盯着自己。   靠后半个马身,马上的女子一身红色劲装,面若冰霜,一双眼睛冷冷地看着被围在中间的人,就像是看着一群笼中的猎物。   莫选迅速地四周扫视一眼,约摸估计了对方的人数,握紧了手中的剑。不用他发令,那些训练有素的近卫们立刻将红霏的马车团团护住。莫选扬声喝问道:“什么人敢拦我们的马车?”   那带着面具的人轻笑一声,“莫侍卫不用如此紧张,我们只不过是想借两辆马车而已。”   莫选心下暗自忖度,这人竟然认识他。那他此行的目的想必他们也了如指掌,心里瞬间涌起一股不安,难道是宫里哪位知道了?他立马回头向后面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人就径直向最后一辆马车跑去。   “既然是来借东西的,岂有不通姓名之理。”莫选回过神说道。   “知道了又有何用,总不过是活不到明天的人。”那人的声音温润如玉,如琼珠坠银盘一般,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可怖,伤人性命的事在他眼里就如捏死几只蝼蚁一般轻松。   莫选闻言,颇有些愤怒:“你也太不把我们宋家军放在眼里了吧,活不活得过明天,不是你能决定的事。”说着拔出手中的剑,就要冲上去,双方人马严阵以待,马上摆开了迎战的架势。   “等一下”,眼看双方的人都已经拿起了手中的武器,马上就要动手。红霏不愿见血腥,便出声阻止。莫选听见只好暂时停下,跑到红霏的马车跟前,红霏接着说道:“莫侍卫,不过几辆马车,就给他们吧,不需为此大动干戈。”   红霏并不是怕事的人,她知道宋家近卫无论如何都会护她周全。只是眼下那伙人显然是早就预谋好的,他们明知道宋家近卫的实力,还敢如此公然挑衅,必定不是泛泛之辈。   宋家近卫就算再如传说中的神兵强将,身手不凡,三天不眠不休已是疲惫到了极限,若是硬碰硬来,未必有几分胜算。红霏不想他们作无谓的伤亡,况且此地离平城也不过半日的路程,即便是要徒步过去,她也完全可以忍受。   莫选当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宋家军从来都只知道冲在前面,即便是在战场上面对杀红了眼的死士,也从未退缩过,此番若他忍气吞声,予了他们东西,宋家军还有何脸面在大云立足。   莫选低头思忖着还未开口,那边到先发了话:“夫人果然慷慨,在下感激。不过在下不仅要马车,车上的人也是要带走的。”   这回轮到红霏震惊了,果然是有抢亲的么?   红霏虽然惊得心慌,但还是表面端得镇定自若,她强压下心里的不安,不疾不缓地说道:“公子可是要强人所难?我们本无意与公子交难,若执意如此,我们必会倾力相抗。且早已有人向平城守将通报过,今夜定会有人来接应,到时候公子未必能全身而退。”   其实,没有人去平城通报,红霏这么说只是希望能威吓他们一下。   “哦,那就看他们能不能赶过来了,今日我势在必得。”说着抬手示意,那些黑衣人挥舞着刀剑逼近,马上就与宋家军缠斗在一起。   耳边不时传来呼喝声,兵器交接的铿锵之声,不过片刻,便有甜腻的血腥味飘了过来,红霏看着外面的形势,宋家军果然拜了下风。   忽然,月白色的衣角在眼前一闪,已经有个人钻进了马车里,那人银色的面具被火光映得忽明忽暗,一双眸子亮如点漆,直勾勾地望着红霏。那眼神如若秋水,温润多情,如果不是知道他要行打劫之事,红霏会觉得他更像是看见了久别重逢的恋人。   红霏往后退,直到后背紧紧贴上了车壁再无可退之处,她拧着眉头望着来人,藏在袖子里的手紧紧握着一把精致的匕首,通润的刀身曲线流畅,刀鞘由乌金制成,上面的纹路神秘繁复。这是红霏幼时收到的礼物,因着它的小巧一直带在身边,她已忘记是谁送给她的,只有刀身上刻着一个“欢”字。   若他敢再近一步,她一定会毫不犹豫的将匕首刺下去。   那人果然欺身压过来,就在红霏颤抖着拿出匕首,向他刺过去的时候,那人仿佛早有预料,一个反手打掉红霏手里的匕首,捡起来拿到自己手里竟反复摩挲起来,语带调笑地说道:“小傻子,你怎么还是这么傻?”   那语气如此的熟稔,带着久别重逢的欢喜,红霏一愣,“你认识我?”   从小到大,除了秋菊再无人愿意与她亲近。她未曾离开过上京,甚至平日里都很少出府,也没有机会接触到什么人,更别说是能这般亲热调笑的朋友。倒是每年春日宫里娘娘宴请群臣女眷时,娘亲总是会带她去沁妃娘娘那里玩上一日。那是她最期待的日子,沁妃娘娘宫里的宫女姐姐们总是宠着她,好吃的好喝的从不藏着,不像家里的老是帮着韩绿袖欺负她。但红霏也知道,那些宫女并不是真心待她,不过是因为沁妃喜爱她,借此讨好沁妃娘娘而已。   那人带着一丝不悦与伤怀,闷闷地答道:“怎么,你拿着我送你的匕首,却忘了我是谁吗?说来,这个匕首还算是咱们的定情信物。”说着,身子靠近红霏,一只手已经牢牢将红霏钳住,似乎是想要拥她入怀。   定情信物?这是怎么回事,她的痴傻之症在大云国众人皆知,这样还能招惹桃花来?   红霏一瞬间愣在那里,看着他突然压过来的身影,立马清醒过来,双手护着身前:“你到底是谁?难不成我之前与你有婚约,你此番是来抢亲?”   那人正要开口,外面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少爷来了!”紧接着便听到一阵杂乱的马蹄声。   红霏感觉腰上一松,那人已经站了起来走到门口,红霏也借机靠过去,只见又来了一队人加入了混战,本来占着上风的黑衣人,在两面加击之下渐渐有些力不可支。   傅长欢看着马上的宋绍风,面具底下的嘴角挑起,说道:“来得还真是快啊。”说着抬手就将手里的匕首叉进了马屁股,马受了惊不要命的狂奔了起来,红霏被那突然的惯性甩到了一边,后背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案几,顿时钻心的痛蔓延开来,红霏一个踉跄跌坐下来。   车子没有方向的向前驶去,红霏被巅得有些难受。傅长欢想要拉过红霏,身后却又进来一个人。宋绍风穿着褐色的长袍,手中握着一把长剑,上面沾染的血腥之气让红霏有些胸闷。   这辆马车虽比别的要好些,但也不过高些宽些,可容人站立转身,且受了惊的马儿没头没脑地一路狂奔,车身摇晃得厉害,根本不能与陆地上相比。宋绍风与傅长欢大打出手,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都怕一个不小心伤到红霏。   夜色隆重,空中无月,马儿长鸣着向前冲去,速度极快,红霏被巅得四肢无力,头脑昏沉,一双眼睛空洞的看着前方。   两人缠斗之间,马车门上挂着的红绸帘子早已不知何时被扯了下来,踩在两人脚下。红霏只能看见黑漆漆的树影如鬼魅一般向后退去。突然车身猛地一晃,那马儿发疯了一般朝着路旁的小树林跑去,全然不顾的只垂着马首横冲直撞。蓦地红霏瞳孔剧烈地收缩,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场景。宋绍风也察觉过来,转头朝外面看了一眼,心里一惊,那马儿竟是直冲冲地朝着眼前那颗大树奔去,似乎是想要以死来求得解脱,速度越来越快,眼看就要撞上了。宋绍风猛地收回手生生挨了傅长欢一掌。胸口传来一阵钝痛,宋绍风无暇顾及,迅速地回身将红霏拉起来抱进自己的怀里,右手紧紧地箍着红霏的柔嫩腰肢,纵身一跃,跳下马车。   很快傅长欢也跳了下来,只听“轰”的一声,马儿如愿以偿的猛烈撞在了树上,顷刻便瘫倒在地,不住的□□着。在巨大的冲撞下,原本结实的马车也随着这声巨响变成细碎的木板飞溅开来,宋绍风收紧了手臂利落地一个转身,将红霏护在了怀里。   马儿凄厉的嘶吼一声低过一声,至于最后变成无力的呜咽,马身剧烈地抽动了几下,便四肢僵住断了气。   红霏将头埋在宋绍风胸前,她感受到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那咚咚咚的声音如同鼓擂响在她耳边,甚至盖过了马的嘶鸣声。她的身子剧烈地颤抖着,一双手下意识的抓紧了宋绍风的后背。   那边的打斗似乎也已经结束了。很快莫选和姜浩南都跑了过来。姜浩南看着宋绍风紧紧的抱着怀中的人儿,心里暗想:他家少爷果然早就对那韩家小姐生了爱慕之情。   傅长欢看着他们抱在一起的身影,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酸涩。红衣女子走过来附在耳边低语了几句,似乎是要他赶紧撤退。傅长欢点点头,抬头又望向红霏的方向,冷冷地开口:“小傻子,我们后会有期,我还会来找你的。”说完,便纵身一跃,使着轻功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莫选和姜浩南作势还要去追,宋绍风出声阻止:“罢了,此番兄弟们伤亡也不轻,不要追了,赶紧回平城疗伤。”   红霏这才放开了宋绍风。夜色深沉,火把微弱的光在风中摇曳不定,宋绍风的脸在火光里散发着柔和的光,红霏一时心慌就那样看着他。   原来刚才是被这样一个人抱在怀里的啊。   宋绍风看着红霏傻傻的盯着自己,便生了一丝调笑的心思,他走到红霏面前,揶揄的开口道:“小傻子,没想到你倒是有个相好的啊!”   除了宋绍风,在场的其他人脸上明显地一抽:相好儿?   这是今夜第二个人叫她小傻子了,红霏心里愤愤,但刚才他救了她,也只好忍着,只是不自觉的将嘴抿成一条线,并不打算回答他。   宋绍风见状爽利地笑了两声,也不再多言。姜浩南跟莫选便过来跟宋绍风报告情况。   宋绍风听着听着,脸上的神色越来越凝重,末了压低了声音喝问道:“什么?你们此行竟然带了十三皇子?”? ☆、不要乱动 ?  红霏跟他们离得并不远,尽管宋绍风压低了声音,她还是听到了,十三皇子也在此行。   十三皇子是当今皇上最小的儿子,今年只有五岁的慕容远,他的生母便是前些日子病逝的沁妃娘娘。人人都说沁妃娘娘冠绝后宫,荣宠无双,皇上对她万般疼爱,甚至还违背祖制将她住的宫殿更名为沁阳宫。可是身在后宫之中,皇上的宠爱可以是甜蜜的蜜饯,也可以是杀人的□□。因着蜜饯单单给了沁妃一个人,免不了被他人嫉妒,也免不了被他人暗算。   在红霏眼中,沁妃娘娘是世间顶温柔美丽的女子。她的沁阳宫里种了满园的桃树,每年春日红霏最乐意去那园子里。沁妃娘娘写得一手妙字,那时她还没有怀上十三,对小孩子格外的喜爱,尤其红霏幼时长得圆胖圆胖的极其喜人,沁妃就常常携了她在园中教她写字。   三月的温柔多情,就连风都是轻手轻脚生怕扰了人的。绕着开满花的枝桠辗转嬉戏,那粉嫩嫩的桃花就洋洋洒洒落下来,落在她们的发上,落在她们的衣上,落在红霏面前铺开的纸上。红霏玩心重,坐不了一会儿就要起来,跑到树下伸开手等着花瓣落下来。沁妃娘娘也不说她,就安静地坐在石凳上看着她,等她拿起手里的花瓣高兴地朝她们炫耀时,沁妃娘娘就温柔的笑着招手,等她走过来了,就将她抱起揉进自己的怀里,亲昵的说话。   红霏年幼不知事,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兴高采烈地问王氏,什么时候可以再来。王氏总是愁着一张脸不说话,半晌叹口气,语重心长地跟她说:“红霏,你以后来了要乖,不能惹你沁妃娘娘生气。”   红霏总是似懂非懂地点头。难道沁妃娘娘不开心吗?   后来,红霏稍微大了一点,也终于明白了沁妃娘娘淡淡的眉眼间始终挥散不去的那抹愁绪。   沁妃入宫十年一无所出。   大云国的皇储之位一直空着。   朝野上下都认为慕容泓一直不立储,是为了沁妃。慕容泓宠爱沁妃,便想将这尊贵的太子之位给她的儿子。   可是,她的儿子迟迟未来。   于是所有的矛头,后宫的,朝堂的,都对准了沁妃。明枪暗箭虽有皇上挡在前面,可总有漏了的。沁妃不愿因为自己让皇上与人交难,这心思便一日一日地沉郁了下来。   后来,沁妃终于有了十三。十三也如众人预料的,受尽宠爱。只是有沁妃拦着,且十三年纪幼小,这才没受封太子。   十三磕磕绊绊长到五岁,沁妃也为她的心思所累,病倒了就没再起来,最后药石罔灵,香消玉殒了。   只是留下可怜的十三,年少懵懂,若要在这偌大的后宫里平安长大,怕是不知要受多少苦了。   红霏心里一阵难过,脸上也再难掩忧郁之色。   一旁的宋绍风却是火气十足,再不顾当着众人的面,怒喝道:“莫选,父亲被冲昏了头脑,难道你也糊涂了吗?竟不知道劝他,由着他来。这可是欺君的大罪啊!”   莫选垂着头,脸上神色凝重,只静静地受着宋绍风的呵斥,并不为自己争辩。他是宋家军,宋明城的命令他只有服从的义务,没有拒绝的权利。   周围的人都在忙着清点伤亡人数,安抚伤兵,对宋绍风突然而来的怒火,也只是愣了一下,又重新忙着手头的事。   秋菊被刚才的打斗吓得晕了过去,此刻才悠悠醒转,就急得过来找红霏,前前后后地在红霏身上摸了一通,看见她除了有些狼狈,其它都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   红霏对秋菊笑着摇摇头,表示自己并无大碍,然后又竖起耳朵听着宋绍风的谈话。   宋绍风很快就恢复了镇定,他知道父亲的脾气,也知道他对沁妃的感情。父亲从小就告诉他,一个男人的担当,不在于他打了多少胜仗,不在于他是否站在了万人敬仰的位置,而在于他是否珍视与女人的承诺。父亲是这样子教他的,也是这样做的。只是他的承诺不是给了宋夫人,而是另一个深宫中女人。   这是宋绍风爱他又恨他的一个原因。   半晌,宋绍风无奈地苦笑出声:“罢了,那十三皇子可还安全?”   莫选点点头。   “这事有几人知道?”宋绍风问道。   将慕容远偷偷带出大云,本就是机密之事,又借着宋绍风成亲的幌子,众人的心思都放在了婚事上,是以知道的人并不多。莫选便答道:“只有属下及两个心腹,其他人一概不知。”   宋绍风点点头,“先回平城吧,余下的事明日再说。”宋绍风语气轻淡,红霏却听出了一丝伤感,忍不住抬头望了过去。   宋绍风回神,看着红霏痴痴地望着他,便想着,他的承诺是要给她这样一个人吗?心里不由得一阵乱麻。   此刻那十三皇子正坐在马车里,身边有个姑姑守着。那姑姑是沁妃从北列带过来的,从小就伺候在她身边,自然是信得过的。沁妃弥留之际便将计划告与她,让她带着十三回北列,就算是做个普通的农家娃,也不要在这三百六十五天,天天都是刀风剑雨的深宫里。   刚刚听到有人劫车,那姑姑便紧紧地将十三护在怀里,她当时想着,如果真是宫里来人要害她的小主子,她定会以命相搏。后来,那伙人被打跑了,她终于放下心,眼下正哄着十三,不让他闹,以免让人发现。   过了片刻,刚刚打斗过得痕迹已经收拾妥当了。宋绍风看着红霏,又看看她旁边的秋菊,目光闪烁不定。末了,指着秋菊道:“姜浩南,这姑娘你载上,伤兵都上马车,其他的人仍按原来的,现在出发回平城”   姜浩南跟秋菊同时一愣,然后各自望向自己的主子。   “少爷……”   “小姐……”   宋绍风横过去一眼,姜浩南马上识趣地闭了嘴,默默地走过去将宋绍风的马牵了过来。   红霏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却一把被人拦腰抱起,一使力就把她放在了马上。宋绍风随即翻身上马,两条胳膊将红霏圈在里面,扯过缰绳便打马出发。   身后只传来秋菊一阵哀怨焦急的“小姐……”   红霏被宋绍风拥在怀里,鼻尖满是他凛冽的男子气息,他的下巴不时的擦着她的头发,温热的吞吐萦绕在她的脖颈间。她被这暧昧的姿势窘得一阵脸红,只僵着身子不敢动,生怕碰到他。可是保持一个姿势长久不动,红霏的四肢开始有些微微的麻意,她强忍着撑了好久,终于忍不住了,在宋绍风怀里不安地扭了一下身子。   就在她动的一瞬间,头顶上就传来低沉的声音:“不要乱动,当心掉下去。”   红霏嗡声嗡气的“哦”了一声,立刻又挺直了脊背。   “你那相好儿的到底是什么人?”宋绍风突然开口问道。   红霏气急,不觉争辩道:“他才不是。”   “那谁是?”宋绍风一句话顶了回来,自己却先笑出了声。   红霏垂着头乖巧地依偎在他怀里,因着之前他的吓唬,紧张地不敢乱动。两个腮帮子鼓得老高,却憋着不说话。宋绍风低头就看见这样的一幕,心中不觉欢喜,这小傻子还真是可爱讨喜!   红霏本来还要与他争辩两句的,毕竟这有关女儿家的名节。可是双股间突然涌出的一股灼热暖流,让她慌了神。她有些不安地扭了扭身子,腿间黏腻的感觉却越来越强烈。她的手下意识的握紧了马鞍,腹部徐徐传来的阵痛,时刻提醒着她身体的异样。红霏心里一惊,这葵水来的还真不是时候。   红霏自幼体寒,葵水本就来的晚,还每次都腹痛不止。腹部的抽痛一阵胜过一阵,红霏握着马鞍的手也越来越紧,身体已经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宋绍风感觉到她的异样,低下头问道:“你怎么了?”   红霏有气无力的摇摇头。   这是女儿家的私密之事,让她怎么开得了口。   宋绍风还在疑惑,突然觉得身上一重,怀里的人已经将身体整个靠了过来,宋绍风低头看过去,只见她脸色苍白,光洁的额头上已经布满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的薄唇紧紧地抿着,已经变成了紫色。她的眉头轻微的蹙着,一脸的痛苦神色,已是晕了过去。   她竟然生着病!   宋绍风试着叫了两声,红霏都没有回应,只是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密,柔弱的身体在他怀里颤抖地格外明显。宋绍风腾出一只手,覆在红霏额头上,试了试温度。他本以为红霏是受了风寒,发起烧来才会晕倒,没成想入手却是一片冰凉。宋绍风心下不明,脸上已经满是着急的神色。他夹紧了马肚,手中长鞭一挥,便甩开后面的大队伍,率先冲了出去。   快马加鞭地过了一个时辰,宋绍风终于到了平城。将军府的门大开着,管家忠叔并着几个小厮早已等在门口。宋绍风翻身下马,将红霏抱在怀里径直朝自己的卧房走过去,经过忠叔身边时,脚步不停,吩咐他赶紧着人去请大夫。   进了卧房,宋绍风小心翼翼地将怀里的人儿放到床上。许是突然离开了宋绍风温暖的怀抱,昏睡中的红霏迷迷糊糊地喊了声冷。   宋绍风赶紧扯开床上的锦被,盖在红霏身上,又将被子的边边角角往红霏身子底下掖了掖。这才站起身来,将身上沾着血腥的外衣脱掉,换上了一身便衣。   很快,忠叔就带着一个面相老实的大夫快步走了进来。   那人正要抬手与宋绍风行礼,宋绍风已经直接将他扶起来,拉到红霏床前,说道:“先生不用多礼,赶紧先给她看看。”说着从被子里将红霏的手臂掏了出来。   那大夫看着宋绍风满脸的焦急之色,也不再拘泥,忙将药箱放下,挨着床边为床上的人诊脉。   沉吟片刻,那大夫将手收回,起身对宋绍风说道:“将军,夫人并无大碍,只是来了葵水。”   “葵水?”宋绍风也隐约晓得,女子每个月是有那么几天不舒服。只是没想到会这样痛苦。   宋绍风不禁皱起了眉,声音沙哑问道:“别的姑娘来葵水,也如她这般痛吗?”   大夫收拾着药箱,答道:“一般不会,只是夫人体寒,体内气血郁结,行经不畅,才导致的腹痛。”   “那可有什么管用的药?”宋绍风问道。   那大夫走到桌前,写下一个药方,说道“在下先开一副药,这药能缓解夫人现下的疼痛。要想去根,等在下回到医馆另配一副药,等夫人好些后,再慢慢用这药调理。这体寒不是一日能缓过来的,日后得多费些心思养着。”   宋绍风点点头,道了声谢,将大夫送到了门口,又叫忠叔差人跟着大夫去医馆拿药。然后又回到红霏的房里。   红霏此刻安静地躺在床上,脸色还是一样的苍白,那皱着的眉头不知不觉地将宋绍风的心也揪了起来。   ? ☆、良人 ?  平城的四月比上京要凉上许多,尤其是这下雨的清晨,更是生出了一丝寒意。   将军府里的各房都还挂着绸布帘子,红霏这间忠叔怕她凉着,特意着人加了两层。雨声透过厚厚的帘子层层叠叠传进来,已经没有了外面的气势,淅淅沥沥的听来倒有些舒爽可人。   红霏昨夜睡得不踏实,夜里被弄起来好几回。先是宋绍风吩咐丫鬟们给她擦了身,换了新的亵裤,隔了一阵又起来喝了暖身的药汤。秋菊一行人回来的时候,秋菊又去忠叔那儿讨了一个汤婆子来,小心翼翼地拿了塞到了红霏的肚子上。来来回回好几次,红霏睡得半梦半醒,到五更的时候才沉沉睡去。只是也没睡了多久,许是身体不适,现下已经起来了。   秋菊扶着红霏坐起身来,又将汤婆子换了一回水,重新拿过来放到红霏肚子上,让她两只手捂着,这样肚子也舒服些,手也暖和了。秋菊知道她家小姐这个毛病,怕红霏一时要起夜又叫不醒人,是以昨天晚上便是醒一会儿睡一会儿的披了衣服趴在她床头,挨着床边对付了一夜,早上起来眼睛底下已经青青的一片。   红霏见状,便叫她先下去眯上一会儿,等待会儿用早膳的时候再过来。秋菊不放心,推着不愿意去。红霏哄了她两声,又作出色厉内荏的模样,秋菊这才将红霏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叫了两个小丫鬟过来,朝着外间的厢房走了过去。不一会儿,那屋里就传来了轻微的鼾声。红霏微微一笑,这丫头果真是累了。   外面的雨一直下着,没有要停的意思。屋里困了一夜的浊气让红霏有些胸闷,她招手叫过来一个小丫鬟,让她将梳妆案前的窗户开了一条小缝儿。外面的凉气,清冽甘甜,一股脑儿就涌了进来,驱散了屋里的污闷。红霏深吸了一口气,将头靠在软垫上。   明日就是四月初八,她就要这么地嫁人了。从此世上再无韩姑娘,众人都要改口唤她小媳妇儿了!红霏心下一片凄凉,越发对自己怜爱起来。   红霏长到这般大的年纪,也渐渐明白了王氏在韩府的做小伏低,并不是因为她县丞之女的身份就真的能低到尘土里,让下人都骑在头上,归根结底不过是因为韩兴邦没将她放在心上。在那样一个大院子里,一个不受宠的女人,连自己的男人都不给她夫人的尊重,到了下人那儿哪里还能立下什么规矩。不过都是表面上做做样子罢了。   可是,爹既然不爱娘,又为什么要将她迎进门来,还给了她一个女儿,将她困在那深深庭院之中。   世间的男子是不是都是这样的不负责任,只知道万花丛中过,却不肯将真心付与。   红霏又想起了沁妃娘娘。皇上对沁妃娘娘百般疼爱,可是也并不见得她有多开心,红霏甚至还听她跟王氏说过:“若他对我没这么爱,那我们都会过得容易些。”红霏那时不懂,现在就更加不懂,尤其看见王氏在韩府的处境,她倒是希望自己的爹也能是个像皇上一样温柔多情的人。   世间人有千万种,到底怎样的男子才能算是一个好的归宿?自己的归宿又在哪里,宋绍风会是那个良人吗?   红霏就这样胡思乱想着,心里也生出了一丝无端的愁绪,为自己,也为着这世间不得真心的女子。   十三就是在这个时候过来的。   他胖乎乎的圆脑袋从帘子一旁伸进来,好奇地打量着半倚在床上的红霏,一双眼睛转来转去,黑亮的眼珠子格外精神。   见他只倚在帘子后面不敢进来,红霏便出声招呼他:“阿远,是你吗?”   其实红霏不敢确定是不是十三,沁妃娘娘怀了十三以后,王氏怕她不知轻重冲撞了沁妃,就没带她再进过宫。后来十三过三周岁的时候,王氏带着她去过一次,却只准她隔的远远的望着,不准下手摸摸碰碰。她为了引十三到自己身边来,便“阿远,阿远……”一声声地唤他,惹的王氏跟沁妃笑倒一片。那时十三的眉眼还没有长开,只是一个奶娃娃的样子。   十三听见屋里的人唤他,有些费劲地将帘子掀开,便钻了进来。这下红霏可是看清了,原来十三不仅脸蛋圆乎乎的,藏在帘子后面的身子也是圆滚滚的,他仔细地迈着小脚朝红霏走过来,走路认真的模样在红霏看来就像个白胖的水萝卜,嫩生生地惹人怜爱。   等十三走到跟前,红霏招过来个小丫鬟让她给十三脱了鞋,将他抱上床,又把他的小脚拉进被子里。   十三也不哭闹,只瞪着大眼睛,看着红霏问道:“你认识我?”   红霏笑着点头,手里比划着十三小时候的身量,说道:“你这么小的时候,我还跟你玩过呢!”十三看着红霏比划的手,似乎并不觉得与现在有什么差别。   红霏摸摸十三身上的衣服,厚厚的一层,想来也不冷,便放了心,问道:“你跟谁过来的?”   十三欢快地在被子里晃着小脚,回道:“我跟着青姑姑一块儿来的,她说带着我来找哥哥,我们坐了好久好久的马车才到这来。”说着,一双眼睛盯着红霏,认真地问道“漂亮姐姐,你知道谁是我的哥哥吗?”   红霏闻言心里一阵心酸,十三的哥哥都在上京的皇宫里,若是听说十三丢了,怕是不知怎样地高兴呢!   红霏勉强地弯起嘴角,说道:“姐姐不知道,等青姑姑来了,咱们问问她。”   十三听了懵懂地点点头,样子不甚乖巧。秋菊此时也起来了,看见红霏床上坐着个小娃娃,瞬间就愣了,刚想开口问,红霏就给她使了个眼色,便闭了嘴。   秋菊将那两个小丫鬟差了出去,又取了些蜜饯装了碟放在床上,伸手拿过一颗递给十三,那十三也不见外,立即拿了就塞进嘴里,等嚼完了,又伸着手朝着秋菊嚷道:“还要。”   秋菊乐了,拿起蜜饯便逗着十三玩。   这时,门上厚重的帘子一动,青姑满脸焦急地朝里张望,待看见十三正坐在床上,才松了一口气,掀开帘子走了进来。走到跟前,看清了床上的人儿,惊讶地开口:“霏姑娘,怎么是你?”   红霏朝着青姑行了一礼,唤道:“青姑姑。”她常去沁阳宫,跟青姑也算相熟,身子紧地往里让了让,示意青姑坐下。   青姑仔细地将十三看了一回,这才挨着红霏坐下,说道:“我听说成亲的是韩家大小姐,怎么竟是你过来了?”   红霏心下失落,还未出声,一旁的秋菊却开了口:“还不是我们大小姐金贵,老爷怕她受苦,就叫二小姐替她远嫁。”   青姑闻言,眼里满是心疼,伸手抚上红霏单薄的肩膀,叹道:“哎,可怜的孩子啊,当真让你受苦了。”   红霏苦笑着摇头,坐正身子问道:“青姑姑,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青姑神色一黯,叹了口气回道:“公主临走之前不放心将小十三放在宫里,便求了宋将军让他将我们带出宫,送回北列,说是到了北列就有人接应我们。想来宋三公子并不知道宋将军的计划,眼下正生着气,不愿放我们走,就将我们留在这儿了。”青姑打小伺候在沁妃身边,一直唤沁妃为公主。   红霏点头,复又问道:“那到了北列,姑姑可知是谁来接应?”虽说北列是沁妃的娘家,但若不是个信得过的人,眼下红霏也不放心十三去。   “是北列的二皇子。公主未出嫁时,曾照顾过他几年,那二皇子跟公主也是极亲的。所以公主才能放心将我们托付给他。”   红霏跟青姑说着话,心思越来越沉,索性让秋菊伺候着自己洗漱。梳洗一番之后,秋菊拿出一身湖蓝色的石榴纱裙,仔细地套在红霏身上,又将白色的水波纹云锦腰带束在她腰间,纤腰盈盈,颇有婀娜之美。红霏脸上未施粉黛,一头青丝也只是盘了起来,用一只青翠的玉步摇簪着,整个人清清爽爽,不说是闭月羞花,也堪比西子,恬静美丽。   一旁的十三呆着看了好久一会儿,跑到红霏跟前,拽着她的裙角怯生生地说道:“漂亮姐姐,我饿了。”   红霏笑着摸摸他的头,语气轻柔道:“好,咱们这就去吃饭。”   秋菊早上已经将府里的规矩问了明白,正要带着一行人去饭厅,门口却传来了一道深沉的声音。   “不用过去了,我已经跟忠叔说了,今日早膳摆在这里。”宋绍风掀开门帘进了来,后面跟着面无表情的姜浩南。   众人给宋绍风行了礼,宋绍风稍微点了点头,表示应了,就径直坐在了客厅的圆桌上。   不一会儿,丫鬟们就将饭菜摆开。红霏便带着十三也坐了过去。青姑立在十三身边招呼着他,想必是真的饿了,十三一口接着一口竟已吃下小半碗饭。红霏怕他一时吃撑,便出声道:“行了,现儿只许吃这半碗饭,再喝些汤,就不准吃了。”青姑也与红霏一个意思,便盛了一小碗汤来。   宋绍风看着她关切的样子,心里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感觉。半晌,他停下手里的筷子,问道:“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红霏知道他意有所指,又想起昨夜与他共乘一马,末了还被他抱着进了将军府,耳朵不自觉地就红了起来,便柔声回道:“好些了,多谢将军关心。”   宋绍风摇头表示不用,眼睛却盯着红霏,她那白嫩脸上慢慢浮起了一层红晕,衬得她比昨日更盛几分娇艳。虽说宋绍风年少成名,在战场上是英勇无敌的少年将军,可说到底也不过一个未经□□的少年,身边都是军中那些粗野的汉子,鲜有机会能跟女子接触。昨夜他只当她是个小傻子,今日看她却有些不同了。   因为她此刻在他心里已经变成漂亮的小傻子了!   姜浩南立在宋绍风身后,一脸的不自然,只不时地拿眼瞥向红霏身后的秋菊。而当秋菊看他的时候,他又飞快地别过头去。   如此一来,除了饭桌上吃得正欢的十三,其他人都各怀心思,堂上一派安静。   就在这时,门口处突然传来一阵清亮的女声:“宋绍风,宋绍风,我听说你媳妇儿来了,快让我看看。”   红霏抬眼望去,还未看清来人,那清亮的女声却再度响起:“嚯,什么情况?孩子都这么大了!”   ? ☆、金家娇娇 ?  第九章金家娇娇   红霏停下筷子,抬眼望过去,只见那人穿着一身靛蓝色的长袍,腰间束着银丝暗纹锦带,那袍子不似寻常女子的广袖飘逸,袖口和领口都用银线密密地锁了边,手腕处设了暗扣将袖子束得紧紧地,看起来颇为利落清爽。   她说着话将头上的斗笠取了下来,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又拍了拍身上的水,这才抬起头露出一张白皙素净的脸。她的头发如男子一般只在顶上扎了个髻,鬓角的几缕碎发沾了雨水,黏在了一起贴着额头。一双眉毛斜飞入鬓,颇有几分女子少有的英气。   她站定了身子,四下扫了众人一眼,撇嘴一笑,说道:“今儿还挺热闹啊!”   宋绍风似乎对她的到来一点也不意外,只看了她一眼就低下头继续吃饭,揶揄着说道:“金娇娇,你军中没事了么?这么大雨都挡不住你往这儿跑。”   金娇娇并不生气,笑着回道:“我可不是来瞧你的,我是来瞧你媳妇儿的。”   说着还真拿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盯着红霏,红霏被她看得有些羞赧,便起身要与她行礼,金娇娇却一把按住红霏的肩膀没让她起来,边点头边朝着宋绍风赞道:“不错嘛!宋绍风,你这下可是捡了个宝啊!咱上京最美的女子被你娶到手了。”   说起上京最美的女子,那本该是红霏的姐姐韩绿袖,只是此次红霏替她嫁了过来,上京第一美女的名儿也就随了红霏。其实,往实地了说,上京的百姓未必见过韩绿袖的真容,只是因为韩兴邦跟余氏平日最爱在人前夸着她,常常说绿袖生得如何如何端庄秀美,琴棋书画如何擅长,三人成虎,人云亦云,韩绿袖的名声反而真得被推起来了。   上京城是大云的国都,天子脚下,国用富饶,百姓安居乐业,茶余饭后总爱这些无聊的八卦与排位,上京位高富贵人家的男儿与女子都被清点了个遍。现下在座的这三位也都是在那排位上的。宋绍风自是年少成名,战功赫赫,家世显贵,样貌还生得俊朗,自然就成了深闺女子心中最属意的夫君人选。金娇娇与宋绍风一样,出身将门,祖上都是戎马一生的大将,她也是从小耳濡目染,跟着两个哥哥在军营中长大,习得了一身好武艺,还养成了男子一般的豪爽性情,是以她便成为了上京女子中最俊之人以及没事儿不要招惹的上京女子首位。   红霏也是榜上有名的,不过是只占了个“痴”的名儿。秋菊对这个排位一向很不满意,单论容貌,红霏比韩绿袖要好上许多,只是之前因着眼里那一抹呆气,掩了脸上的光彩。现下红霏这痴傻也好了,一双眸子更是清澈通透,在秋菊眼里,看着自家小姐就更比韩绿袖那张刻薄的脸强了好几许。   红霏以前只是听过金娇娇的名儿,没有见过真容,此时得一见,果然是青丝难掩云天义,红颜胸襟胜须眉,难掩一身豪爽之气,端端是个血性女子。直觉告诉她,金娇娇是个可交心的人。   宋绍风听着金娇娇话里有话,似乎在说自己得了便宜,脸上不自觉地一抽,再不能端着正经吃饭,便放下筷子,沉着嗓子说道:“金娇娇,今日的雨下得这么大,你该去营里看看。”   金娇娇似乎一点也没听出宋绍风话里的驱赶之意,直接拉过一个凳子坐下,回道:“我刚从营里过来的,都好好的。”然后又回头对着旁边的小丫鬟说道:“去,给我拿一副碗筷。”   那丫头似也是习惯了的,也不看宋绍风的意思,恭敬的回了声“是”,就出去了。   红霏见金娇娇是打定心思准备在这儿吃饭了,就叫秋菊过来,将已经有些凉的汤撤下去,重新盛一蛊热的来。既然金娇娇说自己是上京最美的女子,那她自然要做得温婉端庄些,对得住她的好名儿。那金娇娇也不客气,笑着对红霏道了声谢,红霏微笑回应。   金娇娇扭过头,看着一旁喝汤喝得正欢的十三,问道:“这是谁家孩子?”   众人闻言,皆是一愣。十三的身份是个秘密,现在十三皇子失踪的事闹得沸沸扬扬,宫里那几位皇子恐怕都已经派人四处打探消息了,为了十三的安全,眼下十三的身份越少人知道越好。   红霏怔住,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便抬头望向宋绍风,眼神里满是焦急与询问。   宋绍风看着红霏的眼睛,那眸子如若秋水盈盈,带着柔弱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依赖,定定地看着他,直看得他的心也柔软了起来。宋绍风有些赧然的别过头,略一思忖,便出声说道:“这是韩姑娘的远房表弟。”   金娇娇笑着伸手逗弄着十三,说道:“这小模样儿,还真讨喜。”   十三圆乎乎的脸被她揉来捻去,眉头微蹙,已经有些不悦地哼哼了起来,宋绍风忙伸手止住仍在作乱的金娇娇,说道:“行了,一个小孩子的脸哪儿经得起你这般□□。”   十三好歹也是个皇子,脸上娇嫩得紧,金娇娇的手劲儿在军中是出了名儿地大,一般男儿都不可支,平日里舞刀弄枪习惯了的,手上不知轻重,难免使劲狠了弄疼十三。   金娇娇收回手,十三脸上果然已经有些红了。想必是从未被人这样拿捏过,十三一双小胖手在自己脸上揉了两揉,作势就要伸手去抓金娇娇,亏得青姑再一旁拦着,十三无法,朝着她做了个鬼脸方才作罢。   “嚯,还有些倔脾气。”金娇娇笑咪咪地还要往十三跟前凑,宋绍风提着嗓子咳了一声,她才止住了。   秋菊端着热汤进来了,身后跟着刚才出去拿碗筷的小丫鬟。金娇娇坐正身子,拿起筷子吃了起来。红霏看她吃得着急,就盛了一碗汤放到她手边,越发温柔地出声道:“慢点吃。”   金娇娇愣了一下,随即笑道:“嫂子还真是体贴人,多谢嫂子了!”说着,端起瓷碗也不嫌烫就喝了一口。而后又转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宋绍风一眼,那意思明显至极。   宋绍风看着金娇娇那鄙夷的眼神,眉尖一挑:这是被□□裸地嫌弃了吗?   红霏担心金娇娇吃完仍执意于揉捏十三,便对青姑说:“青姑,阿远现儿吃饱了就有些犯困,你带他下去,先玩上一会子,再让他上床歇着。”   青姑点头应了,带着十三回了房间。   十三走了没一会儿,金娇娇也停下了筷子。她看着宋绍风身后立着的姜浩南,开口道:“你今日怎么了?我进来这会子也不见你说句话。”   姜浩南本来站在那里正出神,冷不丁地被她这么一喊,慌张之下只知道朝秋菊那里看过去一眼。秋菊正跟那两个小丫鬟收拾桌子,闻言也转头看过去。两人这么一对眼,电光火石一瞬间,立马别过头去。   “嚯,原来你在偷看人家姑娘啊!”金娇娇笑着打趣。   姜浩南急着争辩道:“你莫要胡说,我哪里有偷看什么。”嘴上那么说着,俊脸却不自觉的红了起来。   宋绍风无语扶额,觉得不能再让金娇娇留在这里四处挑捻子点炮仗,便起身有些咬牙切齿地说道:“金娇娇,跟我去书房。”   金娇娇吃饱了饭,调戏够了姜浩南,也站起身,面上换上一副严肃的神情,说道:“正好我有事向你报告。”   三人跟红霏别过,径直去了书房。   两个小丫鬟将桌子上收拾妥当,红霏便叫她们下去休息。屋子里只有红霏跟秋菊两人。红霏仍旧抱着个汤婆子坐在软塌上,秋菊去厨房将早上煮好的生姜红枣茶汤端过来一小碗,扶了红霏让她喝下去,红霏突然开口问道:“秋菊,你与那姜侍卫可是看对眼了?”   秋菊立时涨红了脸,娇喝一声:“小姐,怎么你也打趣我。”说着低头只顾收拾着手里的汤碗。      红霏看她着实羞得紧,也就不再多说,靠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宋绍风三人到了书房,金娇娇找了个凳子坐下,开口道:“昨夜我巡城时,遇见一伙人,像是刚与人打斗过,我瞅着奇怪,就带兵去追他们。没想,他们竟上了北列山。我就没敢再追上去。”   宋绍风闻言眉头一皱,问道:“那为首的人可是戴了面具?”   金娇娇点头,有些疑惑地道:“怎么,你们也见过?”   “我们交过手。”姜浩南也是沉着一张脸说道,“我们昨夜出城去官道上接应韩家小姐,到了的时候,他们正与莫侍卫一行人打得难舍难分。”   金娇娇心中更生疑问,“他们是什么人,劫住莫选一行人,是要劫财?”   姜浩南若有所思的摇摇头,回道:“他们所求并非钱财。莫侍卫跟我提起过,那伙人知道他的身份,而且还指明是要车上的人。”   “知道是莫选他们还敢抢,这伙人要么是艺高人胆大,要么是人傻不怕死。”莫选可是宋家军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一般人在他手上走不过十招。金娇娇皱着眉头,抬头问道:“你是说他们是去劫人的?宋绍风的小媳妇儿?”   姜浩南点点头。   宋绍风本来低头沉思,听见金娇娇的话,便抬头看着她,难掩脸上的嫌弃之色:怎么这么不待见她说小媳妇儿!   宋绍风心里盘算着,莫选这次是借着送亲的幌子,暗地里想将十三皇子带出去。那面具人留了手下去劫十三,又一人去了小傻子的车上,他的目标到底是哪个?   还有这韩家大小姐,行为举止斯文有礼,言语间温柔识趣,全然不似爹爹信中所说,在大街上撒泼耍赖之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金娇娇看着宋绍风靠在椅子上,一脸愁色,便起身说道:“行了,宋绍风,这事就交给我,你明日成亲,快些准备去吧!”   ? ☆、春宵一刻值千惊 ?  宋绍风向来万事从简,将军府上的丫鬟小厮本就不多,连带上后厨的伙夫厨娘,可供差使的人两只手就能数完。平日里料理将军府的日常起居也只是堪堪够用,此番又要分出一部分人准备婚事便有些力不可支。亏得宋明城派给红霏的随行仆人不少,干起活来也是利落趁手,将军府的这场婚事才没出什么茬子。忠叔跟着忙活了一天,终于将这俩人的夫妻之礼成了,心里不觉轻松了不少。   昨日下了雨,今夜的风都带着凛冽的寒意。将军府门口的红色灯笼在风中摇摆不定,内里的红烛按耐不住跳跃的火焰,不时地发出“滋”的清响。平城已是深夜,路上没了行人,也没了白日的喧闹,只偶尔传来几声犬吠,断断续续地响起在这寂凉如水的夜里。将军府前来道喜的宾客已经散尽,此时庭院中只剩几个仆人在收拾筵席残局。   院子深处的厢房里,红烛高悬,红霏正低垂着头坐在床边。她身上穿了件正红色的对襟暗花广绫大袖衫,逶迆垂地的裙摆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桌上的红烛摇曳不定,印在嫁衣上隐隐闪着金色的光,仔细一看,那牡丹竟是用金丝细细密密地缝上去的。嫁衣如此繁复拖沓,里面的人儿倒被衬得几分纤细窈窕。一方大红双喜绸布盖头遮在红霏头上,便将她大半视线都掩了,红霏低下头只能看见裙摆上的金丝牡丹。她莫名的有些紧张,将一双小脚从厚重的裙底下伸出来,紧紧地盯着红色喜鞋微微上翘的鞋尖。   嫁人了!   红霏每想一次,就觉多一分神奇。几日前她还是韩家痴傻的二小姐,如今已经嫁给宋绍风当将军夫人了。   可是她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她想起了王氏,想起了沁妃。爹爹不爱娘,娘在府里过得不开心,可是皇上那么宠沁妃,沁妃却也过得不幸福。天底下女子的归宿为什么最后都要靠着男子,由着他们爱或不爱,都要在他们身边度过一生。心里有些难受,红霏却说不出来。   门口处传来一声轻响,是有人开门进了来。红霏以为是秋菊取了东西回来了,便开口问道:“秋菊,怎么去了这么久?”   那人并不答话,只是转过身子关了门,携着一身寒气朝内间走来。红霏仔细听着,那脚步声又轻又急,片刻便停到了身前。透过盖头与地面的狭窄缝隙,红霏看见一双褐色的厚底筒靴,她不自觉地放慢了呼吸,手中的喜帕已经悄悄被攥成一团。   来人用喜秤将红霏头上的盖头挑起来,放到一旁的桌案上,眯着一双盛满笑意的眼望着红霏。红烛摇曳,映得屋内忽明忽暗,空气里飘散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香气,红霏的一张俏脸在这香气氤氲的烛光里粉嫩通透,傅长欢竟有些看痴了。   红霏抬起头,一张陌生的脸瞬间撞进眼内,她立时惊得就要叫出声,傅长欢却先她一步捂住了她的嘴,勾起嘴角邪魅笑道:“怎么,看见不是你的情哥哥,心里不开心?”说着,一双桃花眼上下打量着红霏,“小傻子,没想到你穿这嫁衣还挺好看的。”   听到这句小傻子,红霏猛然想起来了。她被捂着嘴,声音嗫嚅着模糊不清,傅长欢听不清楚,只好松开手,换了一只手钳住她的腰,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红霏嘴上得了自由,呼呼的喘着气说道:“我认得你。”顿了顿,在傅长欢怀里不安地扭动着身子挣扎着想要离开。   傅长欢一脸得意,今日未戴面具,这小傻子总该认出来了吧!   红霏自顾自地在他怀里扑腾,却始终抵不过傅长欢的蛮力,复又抬起头说道:“你便是那日劫我马车之人,此番你又想做甚?”   傅长欢一张俊脸马上沉了下来,“你还认不出来我么?我今日没戴面具。”语气里的不悦暗自隐忍着。   红霏仔细的看着眼前这张脸,面白如玉,色如春晓,高挺的鼻梁,深陷的眼窝,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点点星光,亮如点漆,比宋绍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只不过宋绍风一身正派,眼前的人却透着邪气。红霏认真在脑海里思索一番,仍然没有一丝印象,便摇了摇头,表示果真不认识。   傅长欢已经被她蠢得眼冒火花,不甘心的欺身而近:“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红霏瑟瑟向后退去,自然的脱口而出:“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而后沉吟片刻,突然一脸的惊恐之色,颤着声音说道:“莫不是我之前与你写过这等酸情的诗?”   傅长欢闻言,钳住红霏腰间的手忍不住使劲掐了她一把,咬着牙说道:“你傻了一回,竟把以前的事都忘记了么?”   红霏被他掐的一阵绞痛,“你先放开我,如此拉扯成何体统。”   傅长欢恨恨地松了手,红霏一甩袖子跳出去几步远,才险险站定。   傅长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难掩脸上的失落之色。红霏见状,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我们以前真的认识?”   傅长欢朝她飞来一记白眼,黯然地道:“你七岁那年我们在沁阳姑姑宫里见过面,我还与了你一把匕首。”说着拿眼瞟着红霏,看着她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缓缓开口:“你那时唤我阿欢。”   阿欢?   红霏突然被这两个字带回了那片桃林里,急问道:“沁妃娘娘的侄子,北列的二皇子,傅长欢?”   傅长欢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红霏松了一口气,在椅子上坐定身子,两人都默默无语。   他们初遇是在沁妃生辰,傅长欢从北列前来庆贺。他那年也就刚满八岁,还是个孩子,身边又没有人护着。宴席散后,宫里几个调皮的皇子就围住他,叫他小蛮子,还不停地推搡。傅长欢只垂着头任由他们欺负,他母妃去世得早,又不得父皇的宠爱,身边只有几个母妃留下的老人侍候,宫里的人表面上称他一声二皇子,背地里却没几个人将他的身份放在眼里,冷嘲热讽傅长欢也听得多了,身边的人为他气不过,却也只能忍着。如今到了别人的地盘,受了欺负傅长欢自然也得忍着。   红霏就是这个时候出来的,她穿着红色长裙,明朗热烈。那时候她还是韩丞相的掌上明珠,不免有些官家小姐的骄矜,几个皇子碍于她的女儿身份,又是丞相的千金,就嬉笑几句散了开。   傅长欢本想与她道声谢,可她竟一眼也没看他,径直略过他走了过去。傅长欢不免有些失落,只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骄傲高贵,目空一切。   没成想第二日他们竟然又遇见了。沁妃要留他在宫里多住几日,怕他闷着,就叫王氏带着红霏进宫陪着耍了几日,他们就这样熟了起来。傅长欢走时还送了她一把匕首作礼物,就是红霏常常带在身边的。   红霏想起那片桃林不觉莞尔,复又问道:“那你来找我所为何事?”   傅长欢起身走到红霏跟前,眼里满是真挚,声音里带着些暗哑:“我来是想带你走,我知道你不愿嫁给他。”   红霏一时怔在那里。   跟他走?   初时当她知道自己要替韩绿袖远嫁时,她心里的确不愿意,甚至为此愤恨难眠,去宋府大闹一通。可这些都是无用之功,她还是得嫁过来。后来,她就再没生过其他心思,只盼着宋绍风能对自己好些,让她安安稳稳地当个将军夫人也就罢了。   可是,现在突然有人要带她走,告诉她可以不成这门亲,她心里突然就像是被点起了火花,几分跃跃欲试,几分畏畏缩缩,直热得她脸颊发烫。   傅长欢见她兀自沉默着不说话,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问道:“你不愿意?”   红霏看着傅长欢,目光却越过他虚无地朝着门边望去,“阿欢,我也不知道。我与他已是拜过堂的。”   “不知道北列的二皇子殿下,要将我的娘子带到哪里去?”宋绍风推门而进,脸上的神色犹如结了一层霜。   ? ☆、吾心所愿 ?  第十一章   宋绍风身上的大红喜服还未脱掉,隽长的身子笼在清凉的月色里,说不出来的寒意。他身后跟着姜浩南,怀里搂着晕倒的秋菊。   红霏看见秋菊,又扭头看向傅长欢,一脸询问之色。后者则点点头,表示秋菊确是他敲晕的。   宋绍风看着二人,脸上的神色不禁又沉下几分,冷冷地开口:“不知二皇子殿下刚才是要将在下的夫人带去哪儿?”   傅长欢挑着眉看着宋绍风,轻笑了一声:“你不是都听见了吗?还装什么,我要带她走。”   宋绍风面上没有表情,一双手却在袖子里握成拳头:“她与我拜过堂,从今以后便是我的妻,二皇子殿下有何名义要带她走?”   傅长欢有些不耐烦,他平日最不喜与人浪费口舌,便索性不搭理宋绍风,只扭过头来看着红霏:“小傻子,我只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你若愿意,我今夜必会带你离开这将军府。”   红霏被傅长欢这句话问住了,她到底愿不愿意。   堂上的人都将目光投了过来,静静地等着她的答案。红霏朝着门口望过去,宋绍风也正看着她,一双眼睛就如窗外清冷的月光,没有一丝温度。红霏被他眼里的冷寂看得直垂下头,心里却一阵乱麻。   她本不该犹豫的,王氏跟沁妃的不幸她一直看在眼里,人这一生何其短暂,她很想能找个真心相与的人,爱她一生,宠她一生。   傅长欢要带她走,她确实有动了些心思的。可是,为什么宋绍风在眼前,她竟有些心慌,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要走的话。是因为愧疚吗?红霏别过头,不敢再去看他。   一阵风吹进来,窗棂上贴着的大红喜纸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屋里却是静得可怕,几人似乎都有些紧张地等着红霏开口,不由得将呼吸声都放缓了。   傅长欢看着她犹疑不决,心里一紧。他不能让她再纠结。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将自己的羽翼丰满了起来,强大到可以保护她,他不允许她做别人的妻。   傅长欢瞳孔蓦地一收缩,似无意的出声提醒红霏:“小傻子,你还在犹豫什么,你不是不愿意嫁给他,甚至还去宋府门口装疯卖傻,想让他宋府推了这门亲事的吗?”   果然这把火添在了火候上,话音刚落,红霏迅速地抬起头来,瞪大了眼睛看着傅长欢。就算她真的决定跟傅长欢走,她也不愿与宋绍风的关系难堪到这一步。傅长欢看见了她眼里的怨意,却佯装不知。   反正今夜之后,你们再无相见之时,不如将一切撕裂开来,走得决绝一些,断了之后的种种可能!   宋绍风黑色的眸子里,不知何时起了风暴,他的双手已经完全握成了拳头,眼里的愤怒如同火焰一般想要将面前的人吞噬掉。   原来是这样!   她不想嫁给他,所以才会去宋府装疯卖傻,所以才有傅长欢三番两次来劫人!   可谁又知,他也不愿意娶她!   宋绍风眸色一暗,回身抽出姜浩南身侧的佩剑,“出不出得了将军府,这可由不得你。”说着便朝傅长欢欺身压过来,手中的剑也毫不迟疑刺向他的腹部。   傅长欢不慌不忙,侧身躲过一剑,立马回身迎上宋绍风的攻势,两人瞬时就缠斗在一起。两人的动作都太快,红霏只能看见红白两色的衣角不断翻飞,婚房里备着的花生、桂圆等物都被撞翻在地。   宋绍风的剑气越来越凌厉,傅长欢渐渐有些力不可支,招架之势越来越弱,落地时脚下一滑竟跌倒在地。眼看那剑就要刺入傅长欢的胸膛,红霏大声说道:“宋将军,不要伤他。”   闻言,宋绍风的剑贴着傅长欢的衣服生生地停了下来。红霏跑过去挡在了傅长欢面前,眼里已经急出了眼泪:“他是邻国的皇子,若是伤了他,挑起两国事端,今上怪罪下来,将军脱不了责任的。”   她跪坐在傅长欢身前,仰着头,一双眼睛大而亮。宋绍风这样居高临下的望着她,将她眼里的担心尽收眼底,握着剑的手突然就卸了力,垂在身体一侧。   傅长欢挣扎着起身,红霏慌忙过去扶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腿上。红霏有些吃力的想要将他拉起来,入手却是一片温热黏腻,她立刻两手从他腰间收回来,竟是满手的鲜血。她颤抖着声音,忍不住地带了一丝哭腔:“你受伤了?”   傅长欢的脸色已有些苍白,额头上布满一层细密地的汗珠,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朝红霏摇摇头:“无事,只是一点旧伤,不要担心。”   “你怎么这么傻,受了伤还要跟人打。你等着我叫人给你找大夫。”红霏流着泪,抱着傅长欢的身子,焦急地喊到:“秋菊,秋菊……”   红霏忘了秋菊还未醒过来,只知道叫着她的名字。傅长欢被身体的疼痛牵引倒吸几口凉气,竟晕了过去。   莺萝来得悄无声息,只有宋绍风察觉到了。他回身看到一袭红衣的女子,眉头拧起,淡漠道:“你又是谁?”   莺萝只淡淡的望了一眼,径直走到傅长欢跟前,拿出一颗药丸塞进他嘴里,又将他从红霏身上扶起来,架在自己身上,她绷着一张脸,始终不发一言。   昨日傅长欢被大皇子的人刺杀,腰间挨了一剑,好不容易止了血包扎好,清风道长让她守着他,不让他下床走动,谁知他竟趁着莺萝不注意封了她的穴位,自行下山。   莺萝强行用内力冲撞,用了半柱香的时间,才解了穴。她担心傅长欢好不容易缝住的伤口再度裂开,便紧跟着下了山。没想还是晚来一步,她看着倒在地上的傅长欢,眼睛撇过一旁的红霏,就是这个女子么?莺萝真是恨不得一刀了断了她。若不是因为她,傅长欢又怎会三番两次将自己至于险境,又怎会为了去找她,在王上的寿宴上不顾礼数地离开,将唾手可得的水龙印拱手让给大皇子。想到此,莺萝眼里凶光大胜。   红霏从地上站起身来,看着莺萝的一袭红衣,突然想起她是那日与傅长欢在一起的红衣女子。红霏想走进一步,莺萝却抽出长鞭狠狠地甩在红霏脚下的地面上。长鞭的破空之声凌厉刺耳,红霏吓得倒退一步,宋绍风立时纵身过来,挡在红霏面前。   双方僵持片刻,宋绍风开口,对着莺萝道:“你带他走吧。”   话音落地,红霏与姜浩南都惊得看过来。   “少爷……”姜浩南似乎不愿意宋绍风放虎归山,大云与北列年年兴兵,今日若抓了北列二皇子,到今上那里不说是立了大功,单单告知营里的士兵,那也是鼓舞军心的好事。   宋绍风不看姜浩南,只冷冷地开口:“我宋绍风从不趁人之危,让他们走吧。”   莺萝仍是不发一言,架着傅长欢一步一步地向门口走。走到姜浩南身边时,他立了片刻,终是挪开身子,让他们出去。   红霏见二人越来越远,宋绍风没有要追的意思,这才松了一口气,声音低而弱:“宋将军,谢谢你!”她是真的感激他。   宋绍风不理会她,直走到门口,挺拔的身子就那样僵硬的立在那里,并未回头,只留给红霏一个冷漠的背影,默了片刻,清冷的声音才徐徐响起:“韩绿袖,我知道你不愿嫁给我,娶你也并非我心所愿。可是既然我们已经拜过堂,那你便是我的妻,就算有一天你要离开将军府,也只能是我不要你。”   他这番话说得那么快,一点空隙不留,携着屋外的冷风丝丝扣扣传进来,等她抬起头时,说话的人已经离开,她的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 ☆、冷战 ?  第十二章冷战   那日以后宋绍风与红霏一直处于冷战状态。宋绍风总是沉着一张脸,两人就算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他也总不正眼瞧红霏。红霏几次想开口与他说话,见了他的冷脸也没了勇气。   她为什么要觉得愧疚难安呢?   明明这桩婚事两人都不情愿,一个不愿娶,一个不愿嫁,说不上谁对不住谁。况且说到底还是宋家利用了她将十三皇子偷带出宫,与她装疯卖傻相比,宋家所做的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他凭什么给她脸色看,像是她做了多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一般。   红霏越想越生气,气自己,也气宋绍风。   如此几日,红霏渐渐淡了想跟宋绍风和好的心思,只每日与十三一处教他写字,陪他玩耍。沁妃娘娘将十三教养得很好,天真善良,温暖可人,甚至比普通人家的孩童还胜出几分明朗,全不像宫里长大的孩子阴沉早熟。平城不及上京那般繁华,将军府自然也不比皇宫,可十三却无一点骄矜之态,身边没有了侍候的宫人,只留一个青姑,他仍能安然处之,不娇不闹。红霏没有兄弟,唯一的姐姐韩绿袖还与她不和,此番十三如此乖巧,红霏心里更是对他疼了几分。   十三不过垂髫,写不了几个字就在凳子上坐不住了。红霏无奈,但也不想把他逼紧了,也就由着他去了。   红霏的字是沁妃娘娘教的,那时常写的便是徐干的那组《室思》:   浮云何洋洋,愿因通我词。   飘摇不可寄,徙倚徒相思。   人离皆复会,君独无返期。   自君之出矣,明镜暗不治。   思君如流水,何有穷已时。   组诗一共六章,沁妃娘娘却独爱这第三章,文字晓畅隽永,自然清新,将女子对远出在外丈夫的思念表现得淋漓尽致。那时她常常问沁妃娘娘,为何老是写这首,沁妃总是温声笑着,摸摸她的头:“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她现在长大了,也明白了这种情愫,可是身边却没有一个能让她如此牵肠挂肚,思念如斯的人。红霏慨然,相知相守复相思,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多么难得的缘分!   自成亲以来,红霏与宋绍风都是分房睡的。近日宋绍风索性宿在营里,红霏能见着他的机会越来越少,就连姜浩南也不常回来了。红霏无虞,只觉得轻松了些,总是比两人相顾无言的尴尬来得强。   可青姑却有些担忧,时常劝着红霏让她先给宋绍风服个软,万一宋绍风哪天在外面给她找个妾回来,就算她是正经的将军夫人,不受男人的宠爱,照样会被妾爬到头上,到时怕就不能在这府里安生过了。   红霏不担心,反过来安慰青姑,以她看来,宋绍风不像是这样的人。青姑仍是不放心,脸上的忧色也不曾减。   红霏嘴上是那样说的,可心里也并不是全然没有担心。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的了,就连爹爹这样一个读书人,也未曾将书中夫妻举案齐眉,忠心不贰的道理放在心上,仍是娶了两房夫人。   如此想来,红霏心下也有些不安,有次碰见姜浩南忍不住问了宋绍风近日为何不回府,而姜浩南只含糊地回答说营里这两日忙。红霏哪里肯信,不过是拿来搪塞她的借口罢了。   没想那晚宋绍风却回府与她一同吃晚膳。忠叔不曾防备,看见他回来却是开心,特地又叫厨房做了两道宋绍风爱吃的菜,添了上来。饭厅里,红霏与他各坐一边,中间坐着十三,饭桌上一片沉寂,静静地吃饭,无一人说话。许是小孩子的天性敏感,十三纵是年幼懵懂,也察觉到了两人之间异常的沉默。十三一双眼睛骨碌骨碌来回转,看看红霏,又看看宋绍风,忍不住的问道:“姐姐,你跟哥哥怎么了?为何不说话?”   闻言,两人皆是一怔,眼神交汇又立刻别开,见宋绍风没有开口的意思,红霏便扭过头对着十三温声说道:“我们没有不说话啊,只是绍风哥哥从营里回来,有些累了。”   十三似懂非懂地点头,一双小胖手却努力地伸长将自己勺子里的肉丸子放进宋绍风的碗里,像个小大人般有模有样地说道:“娘亲说多吃肉才能有力气,将军哥哥这个给你吃,吃完你就不会累了。”   宋绍风有些赧然,冷了这些日子的俊脸终于有些缓和,末了将那颗肉丸子送进嘴里,伸手揉了揉十三的头。   那晚以后,宋绍风倒是时常会回来与他们一同吃晚饭,虽然还是不多说话,但脸色总是比之前好多了,红霏心里也有些舒缓了。   春日的天气一日暖过一日,十三不愿老是待在屋子里,红霏便带着他在府里到处逛逛。这日红霏正与十三在后院玩,忠叔过来向她禀报前厅有客。有青姑陪着十三,红霏也就跟着忠叔去了。   到了前厅,原来是几日未见的金家娇娇。金娇娇是那般豪爽的女子,说起话来也是直来直往,见了红霏第一句话就是:“我听说你们成亲那天有人来抢亲,还是北列的二皇子?”   红霏哂然,却还是点了头。   “嚯,没想到你还真是不简单啊,竟然能让那般清贵的人来抢亲。”金娇娇说着,眼里晶光闪闪,“你与他是怎么认识的?”   红霏不知如何说起,只赧然道:“我们不过是幼时相识。”   金娇娇也不细追,半晌才说道:“那二皇子可是出了名的清俊风流,又是北列皇储的有力人选,多少女子挤破头想嫁与他。没想到他竟然钟情于一个有夫之妇,这要让那些女子听了去,怕不是都要气晕过去了。”   红霏与傅长欢相识于儿时,自有几分两小无猜的情谊,红霏却不认为傅长欢对她有任何其他的想法,便低声说道:“我与他之间没什么的。”   “没什么?”金娇娇将整个身子扭了过来,朝着红霏,“没什么,宋绍风会气成那样?你可知这些日子营里都快要疯了。宋绍风每日拼命地操练,兄弟们都快撑不住了。”   红霏心下讶异:他有什么可生气的,都说了不愿娶她的,又在乎这些作甚。   红霏沉吟片刻,抬头看着堂前的葱翠,缓缓开口道:“他又不是为了我生气,他不过是因为有人竟然想退他婚事,不服气罢了。而这人是谁,都不重要的。”   金娇娇看着红霏,她脸上的神色说不出来的怅然,便摇摇头说道:“这我可就不懂了,谁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金娇娇说着,将自己来时背的小包袱放到红霏面前,“喏,有人托我给你们的新婚礼物。”   红霏疑惑着伸手接过,是个精致的小书箱,沉甸甸地,书还不少,便问道:“谁送的?”   金娇娇站起身子,拍拍手,“宋家二哥,宋绍雨。”   这人红霏听过,是宋绍风的二哥,现任西凉守将,上京人送外号“浪里小白龙”,他平日没得正经,专爱泡在脂粉堆里,饮酒赏乐,与人调笑,是以现在都还没有婚配,怕是上京清贵人家的父母都不喜他吊儿郎当的模样。   思及此,红霏觉得这宋二哥能想起给他们送礼物,当真是有心了。   红霏站起身,朝金娇娇略一施礼,柔声说道:“劳烦金将军待我向二伯道声谢。”   金娇娇干笑两声,讪讪地点头答应,便告辞离开。   红霏将她送到门口,金娇娇尽力地沉着脸,作出一副严肃的样子,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想要拍腿大笑。   哈哈,若你知道了他送的是何礼物,怕是就说不出什么感谢的话了!   这宋二哥当真是朵奇葩啊!   ? ☆、小心! ?  红霏送走了金娇娇,转身回到前厅,走至桌前,素手轻轻抚过那精致的书箱,心下思忖:既是他二哥送的礼物,那就等他晚上回来再打开吧!   红霏想着,将书箱工工整整地摆在桌上,又嘱咐了小丫鬟给看好了,这才转身去了后院。   将军府的后院不甚大,勉强有个小花园的样子。园中倒是种了不少的花草,只是平城的春天来得晚,此时这些花草正是娇嫩得刚刚发出新芽的样子,嫩绿粉红,一片妍妍。园子中间有个大理石桌,围着桌子是一圈小石凳,触手还有一丝凉意。红霏想着,等天气再暖一些,就可以带十三在这园子里写字了。   十三玩了一会子,此刻有些乏了,青姑便搬了一条板凳出来,放在花池子旁边阳光充沛的空地上,自己坐在上面,让十三将头枕在她腿上。春日的阳光暖意溶溶,从上面照下来,在地上投下两人依偎的影子,青姑浅笑着抚摸十三松松的头发,眼里满是慈爱与关切。   红霏站在廊前,看着倚在青姑身上平和得似要酣然入睡的十三,心里涌起莫名的惆怅。   如果能一直这样该多好!   十三是大云的皇子,就算他的生母是北列公主,也断没有被养在北列皇宫的道理。红霏明白,但却真的不愿将他送回大云。今上身体康健,皇嗣众多,除了早年夭折的以及年纪尚幼的几位皇子,剩下的皇子当中,大皇子慕容博为长,却非皇后嫡出,温柔敦厚,无意于皇位之争。三皇子慕容复与五皇子慕容楚大有夺嫡之势,满朝群臣也已经被他们割裂为两派,今上对此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有意将皇储的位子交给十三,奈何十三太小,身后又没有可以倚仗的势力,是以一直悬而未决,任由三皇子与五皇子相互争斗,虚耗着双方的势力,为十三的东宫之路扫除障碍。   可是就算皇上如此替十三打算,终究不能时时将他带在身边,后宫深深,各种阴险算计,岂是一个五岁幼童能抵挡得了的!思及此,红霏更是不能让宋绍风将十三送回去。   青姑抬起头来,看见红霏站在廊下兀自出神,一脸忧色,半晌都没有动静,便出声唤她。   红霏听得青姑的声音,回过神来,忙敛了脸上的忧色,朝着青姑温润一笑,踩着青石子铺就的小路走了过去。   红霏挨着凳子坐下,也伸出手去揉着十三的头发。青姑见她没了早上的精神,以为是来人扰了她的心思,便问道:“霏姑娘,适才是谁来了?”   红霏从十三身上抬起眼来,笑着道:“是金家娇娇,过来送些东西,现儿已经回去了。”   青姑点点头,追问道:“没什么事吧?我怎么瞧着你没了刚才的兴致。”   红霏摇着头,“无事,只是今日早起了些,有些累了。”   青姑虽有些不信,但见她不愿多说,也就不再问了。   微风轻轻吹着,园子里一片安静。   原本躺着的十三突然坐起身来,跳到地上,一双眼睛水灵灵地看着红霏说道:“姐姐,我们来放风筝好不好?”   十三原来在宫里的时候,身边有好几个年纪与他差不多的小官儿,那些小官儿虽都是学过规矩的,可毕竟年纪尚小,玩得起兴了就顾不得谁是谁了,十三与他们玩起来也是尽兴得很。眼下到了平城,每日陪着他的只有红霏和青姑,虽然十三不哭不闹,红霏却也知道他意兴懒懒,不似之前那般欢欣。此番他兴致勃勃的要放风筝,红霏自然是满口答应。   红霏着秋菊去跟忠叔要个风筝来,不拘新旧,只要瞅着好看,能飞起来就行。   秋菊应了,立马去寻忠叔,却是过了许久才回来,手里拿着一个可爱的小燕子。十三看见,立马就扑了过去,秋菊怕他扯坏了,连忙将手抬高,边走边说:“忠叔找了好半天才找见,说是许久没玩过了,叫人擦了一遍才拿给我。”   红霏接过来,仔细得看了一遍,并没有破损之处,便拿手执了起来,将木拐子递给秋菊,说道:“秋菊,你在前面拉线,看能不能飞起来。”   秋菊接过木拐子,将绕着的线放了一截,朝着红霏一点头,便在前面跑了起来。红霏跟在后面小跑了几步,好在有风,那小燕子借着风力扶摇直上,竟也颤巍巍地在空中飞了起来。   十三开心地蹦了过来,秋菊将木拐子给了他,小心地在一旁护着,怕十三被线伤着。   “青姑姑,你看,小燕子飞起来了!”十三欢快地笑着,青姑近日来心里的苦闷也被笑声驱散了不少。瓦蓝的天空上,那只小燕子自由地乘风飞着。红霏仰头看,春光明媚,一片晴好,她原本惶惶不安的心也一寸一寸地静谧下来。   忽然一阵大风吹来,那小燕子在空中抖了两抖,竟直冲冲地向下掉来,秋菊与十三惊呼着用力扯着手中的线,仍是没能救起风筝,只能看着它飘飘荡荡落在院中那棵挺拔地梧桐树上。   十三一脸失望之色,秋菊也出声抱怨着,这风筝还未飞多久,竟然掉下来了。   红霏看着二人失落的神色,浅笑着摇摇头。她扭过身朝着那棵梧桐树看过去,树不是很高,风筝正好落在斜出的枝干上,只要攀上去踩着一侧树枝就能将它弄下来。红霏估摸了片刻,出声道:“秋菊,你去将竹梯搬过来。”   “小姐,您要爬上去吗?”秋菊瞪大了眼睛。   “嗯。”红霏走到树下向上望着,“我以前不也经常这样玩吗?”红霏小时候也是这般猴性儿,爬树捞鱼,一点也不让王氏省心。那时候韩兴邦宠着她,对她这样的行为并不严加管制,只是派了几个得力的小厮跟在她身边护着她玩儿,以免她受伤。想到这里,红霏心里不觉涌起久违的畅快。   “霏姑娘,还是叫个小厮过来吧,你一个女孩子怎么能上去呢?”   “对呀,小姐,很危险的。”   “秋菊,赶紧将竹梯拿过来,放心吧。”   秋菊无法只好将梯子搬过来,在地上找了个平坦的地儿,才将梯子架在树身上。   红霏将袖子挽起来,抓着竹梯两侧,一步步地往上,竹子柔软,红霏踩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响得秋菊与青姑一阵担心。   “霏姑娘小心!”   “小姐,您慢点!”秋菊在下面稳着梯子仍是不放心地抬头望着红霏。   红霏回过头来,给底下的人一个笑脸,朗声说道:“无事,不要担心,马上就够到了。”她往上看了一眼,那个小燕子触手可及,便踩上那支斜出来的树枝,微微踮脚朝上面伸出手去。眼看就要够见了,突然脚下一滑,红霏身子失了平衡,竟朝着树下跌了下去。   “小姐……”   “姑娘……”   红霏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她已经惊出了一身冷汗,身子不听使唤,想到跌倒地上会是钻心地痛,她双手护住头使劲地闭上了眼睛。   宋绍风一进后院就看到这样的一幕,心里一急,将手上的东西扔给身后的姜浩南,一个纵身就飞了过去,伸出一只手将红霏搂进怀里,双腿微微使力,挡了红霏跌下来的势头,两人才稳稳落地。   没有预想的痛感,红霏皱着眉头睁开眼,只见宋绍风沉着一张俊脸,眼底一抹担心一闪而过,脸上却还是冷冷的表情。不知为何,看见宋绍风的一瞬间,红霏突然觉得自己像个做错事正好被人抓包的小孩子,心里充满了胆怯与委屈。   “你做什么还学小孩子爬树。”宋绍风愣了一下,温声说道。   红霏被宋绍风圈在怀里,他温热的气息擦着她的脸颊拂过,惹得红霏一阵脸红。宋绍风的语气轻柔,听来并无责怪之意,反倒像是担心的嗔怒,红霏一时心慌,用手推了推他,离开他的身子,才低声说道:“阿远的风筝挂在上面了,我只是想上去取下来。”   宋绍风抬头一看,那树上果然别着一只风筝,只是他刚才心急红霏并未留意到。突然感觉有人拽他的衣角,他低头望过去,十三正仰着脸看着他,一手扯着他的衣服,一手抬得高高地指着树上,喏喏地说道:“将军哥哥,我的小燕子。”   宋绍风无言浅笑,伸手将十三抱起,放到青姑怀里,一个纵身跃起,那风筝就乖乖地在他手里了。宋绍风将风筝给了十三,又朝着红霏说道:“以后这种事就让下人办,你一个女子这样终究不妥当。”   红霏微红着脸,点点头应了。   宋绍风立了片刻没再说话,转身便向前厅走去,踏上廊前台阶时,挺拔的身子忽然停住,想起自己来后院的原因,便又回过头来,温声说道:“我晚上不回府里,你们不用等我吃饭了。”顿了一下,复又开口:“今日营里事多。”说完也不等红霏回复,就急急忙忙地走了。   他是在跟自己解释吗?   红霏望着宋绍风离去的背影,不自觉地弯起嘴角。风穿过庭院吹过来,带起淡淡的花香,额前的碎发随风轻轻摆动,划在她的脸上痒痒的,红霏却没有心思再去管它了。   ? ☆、月下君子 ?  第十四章月下君子   北列山位于平称东郊,是条东西走向的山脉,山上林木茂密,终年云雾缭绕,颇有几分仙山的架势。北列虽以此山命名,这山却是横跨北列与大云,在两国境内都有余脉。传闻山中有奇人,名曰清风道长。奇人精通周易八卦,能通古今知未来,其预言之事十之八九皆能应验。但凡是个奇人总有些怪脾气,清风道长也不例外,道破天机之事有损修为,他轻易不与人算,但讲缘分。   可毕竟名声在外,总有些自视不凡的人,三天两头上山找道长批命。清风道长好清静,无奈之下,就在山上布了无数的奇门阵法,要想见他,就必须破了上山的阵法。但这些阵法都是凌厉狠绝,往往大阵之中套着无数小阵,环环相扣,要想尽数破阵绝非常人之力可为。是以,这些年来能见到清风道长的人寥寥无几。   历来皇帝都笃信命数,对清风道长自是俯首仰慕,不敢得罪,清风道长的北列山也因此才能在两国交界的战火之中独善其身。   傅长欢立于山巅,双手负在身后,白玉一般的脸上落寞点点。山风吹鼓着他的月白衣袍,发出簌簌的声响。他静静地望着平城的灯火,眸深似海,青丝寥落。   莺萝近身上前,将手中的外衣披在傅长欢身上,“殿下,山间夜里风寒,您的身子将将好些,还请回房。”   傅长欢轻笑一声,那笑声在风中几不可闻,“莺萝,你可有挂念之人?”   莺萝抬头望着那月色里的清贵公子,眼眸一暗,淡淡答道:“并无。”   夜色中傅长欢轻轻叹气:“你这样倒也无牵无挂,乐得自在。”   “殿下可是在想那位韩姑娘?”莺萝虽然不喜欢红霏,在傅长欢面前却也不能违礼,只得以韩姑娘称呼。   傅长欢没有点头,只将身上的外袍紧了紧,说道:“你知道的,我以前并不受父皇喜爱,母妃去世以后,宫里的人更是对我冷眼相待。自古以来人们都喜欢锦上添花,能雪中送炭的却寥寥无几。”清冷的声音顿了一下,傅长欢低头浅笑,月光下他俊逸的剪影映在莺萝的眼睛里,一片柔和。   “八岁那年,我去大云皇宫给沁阳姑姑庆祝生辰,大云的几个皇子截住我,叫我小蛮子,我知道自己没人撑腰,只能忍着,被他们不停地推搡。后来,小傻子出来了。我从未见过有人如她一般的骄傲明朗,她走到我们跟前只说了一句话,那些皇子就散开了,从头至尾都未曾看我一眼,我本欲道谢,她却径直离开,只留下一个挺得笔直的背影。我那时突然明白,若想不被人看轻,必要先在人前自威,让他们知晓尊卑,即使不受宠的皇子也不是他们可以随意僭越的。”   傅长欢眼神坚毅,面上冷清,他这般温和的娓娓道来,莺萝不禁恍惚,这些年来行事狠绝强硬的男子,鲜少有这样温情脉脉的流露。   莺萝沉默着不说话,望向傅长欢眼神里的心疼连她自己都未察觉到。   “莺萝,你先回去吧,今夜我要去一趟平城。”傅长欢转过身子,如水的月华散落一地。   “殿下,你的伤刚好,此时去平城,万一遇上宋绍风,岂不是很危险?”莺萝不同意。   “无妨,那宋绍风不会对我怎样的。”傅长欢顿了一下,复又开口:“我想去看看十三。”   莺萝秀眉拧起有些疑惑,出声问道:“殿下既然担心十三皇子,为何不把他接过来?”   “现在大哥逼我逼得这么紧,将十三带在身边,也只会将他置于险境。不如将他放在平城,宋绍风是个可以托付的人,一定会保十三周全。”尽管傅长欢不喜欢宋绍风,但不能否认,宋绍风的确是个堂堂正正的人,十三在他那里才是最安全的。   莺萝点点头,在北列与大云的争端问题上,傅长欢主和,而大皇子傅长歌主战,她相信如果大皇子知道十三的存在,他不会介意利用十三来要挟大云。   “你回去吧,顺便替我跟清风老道说一声。”傅长欢声音还未散尽,月白色的身影已经凌风跃起,几个纵身,就消失在了密林中。   许久,黑暗中突然响起一声低沉的叹息,莺萝向前几步,走到傅长欢刚刚站着的地方停下,望着他离开的方向,纤细的身子裹在大红色衣衫里,一片萧索。   夜色深沉,月华隆重。   宋绍风没有回府,红霏便自作主张将宋二哥送的书箱搬到了自己的卧房。说来也巧,红霏来平城这几日正想寻个机会出去买几本书。她随身带的几个话本子,已经翻来覆去看了好几回,再看恐怕就有些乏味了。而宋绍风的书房里全是些军书战策,红霏也看不懂,眼下正觉得无聊呢!   吃过晚膳,红霏由秋菊伺候着洗漱完,就让她们都退了下去。她在窗前点了只蜡,将那精致的书箱抱了过来,仔细打量着。   书箱以红木为质,通身光素,木纹繁复细致,显然是经过匠人用心打磨过的。红霏将它移近了些,才发现书箱正身用隶书刻着“朗鉴函辉”四个大字,古朴大气。   红霏用手轻轻地抚过那精雕细刻的大字,心里笑道:没想到,这“浪里小白龙”还是一个爱书之人!   红霏打开锁扣,将最上面放着的那纸信笺拾起,上面的小楷龙飞凤舞,颇为苍劲有力:“箱内之书,望三弟与弟妹认真研读,日后必有重用。”   红霏不禁哑然失笑,这宋二哥当真特别,送个礼物都这么神秘。红霏伸手取出一本来,就着摇曳的烛光,待看清了书名,红霏白皙的脸上忽然升起一抹红晕,她又紧得将书翻了几页,眼睛越睁越大,最后一把将书扔到桌上,坐在椅子上,抚着胸口微微娇。喘。   当真是春。宫。图无疑。   红霏苦笑不迭。   “咚、咚、咚”窗棂上传来清响,似是有人在轻叩木窗。红霏赶忙将书合上,站起身来,将窗户向外推开,傅长欢躲闪不及,硬生生地被撞了鼻梁,他捂着鼻子恨恨地出声:“小傻子,你想谋杀亲夫啊?”   红霏看清来人,不禁气急:“你胡说什么呢?你才不是我亲夫。”   傅长欢见红霏那么着急的否认,冷哼一声,“怎么了,看见不是你情哥哥不开心?”   红霏白了他一眼,并不打算跟他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想起那日他受伤晕倒,便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傅长欢点点头,又摇摇头,立马皱起眉头,声音软软地说:“还是很疼。”   “你到底好了没,别让我担心。”红霏秀眉一拧,肃了口气。   傅长欢见状,只好恢复正常,“好了,好了。真是劳烦您担心了。”   红霏无语轻笑,伸手在他胸前打了一锤。傅长欢也不躲闪,将身子探进窗来,借着烛光看清了桌子上的书。   “韩红霏,你真是疯了,竟然看这种书。”傅长欢不敢相信似的,大睁着眼睛。   红霏一时慌乱,将书扔进书箱,摆手说道:“这些书不是我的,这是宋绍风的二哥送给我们的礼物。”   傅长欢眉毛一挑,精准地抓住了那个字眼,“你们?你竟然说你们,我养伤不过几日,你跟他就变成你们了?”   红霏一时愣住,竟不知怎样回答。她在说“我们”的时候几乎是毫不犹豫就脱口而出的,这让她自己都有些意外。   红霏心乱,只好转移话题问道:“你怎么来了?”   傅长欢敛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想起此行正事:“我来看看十三。眼下我不能将他带回北列,只好暂时让他待在这里。”   “出什么事了吗?”傅长欢想将十三带走,尽管有宋绍风拦着,也不是什么难事。如今却将十三放在这里,前几日来的时候又身负重伤,定是北列那边有人阻碍。   傅长欢摇摇头,“无事。说了你这个小傻子也不会懂。总之十三在这里,你多照看着点,等时机成熟了,我就来带他走。”   顺便将你也一并绑走!后面这句话,傅长欢并未说出口,只是看着她的眼睛星光闪闪。   “还用你教我,我自会好好照顾十三。”红霏一脸不悦,表示傅长欢的担心纯属多余,“不过你可得快些,我瞧着宋将军是想将十三送回上京的。”   傅长欢闻言,修眉蹙起:“他不怕把他爹拉下水?”   红霏望着窗外缓缓开口道:“依我这几日与他相处看来,宋绍风为人最是刚正,无论十三是被谁带过来的,他都会秉公处理。”红霏垂下头,看着桌上那摇曳的烛火,”况且他这么做,实在为他父亲脱罪。常言‘纸包不住火’,宋明城偷带十三出宫的事,总有一日会被人知晓。与其被别人发现,告到今上那里被治罪,还不如由宋绍风将十三送回,还可为宋家留一线生机。”   傅长欢倚在窗门上,身后是平城冷寂的夜与月,他一双眼斜睨红霏,面上也无表情,末了嗤笑一声,“你倒是了解他。”   红霏抬头望过去,那清隽的身影背着月色,微风一下一下地轻轻将他的青丝撩起,“你就打算一直站在窗外吗?”   傅长欢站直身子,月白色的广袖顺风一甩,“将军府我不宜久留,万一被宋绍风逮个正着,你岂不是有一千张嘴都说不清。到时候你还得怨我。我可不愿意招人嫌。行了,我走了,你关好窗,照顾好十三。”说着,又将红霏仔细看了一遍,这才飞身离开。      红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沉沉夜色里,才将窗户合上,重新坐回到凳子上。   “对了,你莫要再看那些书。”傅长欢去而复返,在窗外很不放心地嘱咐了一句,才又转身离开。   红霏没料到他还会回来,被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待她听懂那话里的意思,原本伸向书箱的手就那么生生地顿住了。   ? ☆、端午佳节 ?  天气一日日地暖了起来,将军府门上的红绸帘子已经被撤下,换上了质地轻盈的纱帘,门外的阳光透过纱帘照进来,屋子里一片光亮。   红霏来平城已经快满一个月了,今日恰逢五月五端午佳节,忠叔着人在外面买了些艾草,各房门框处都别了一支。   红霏早就在前一天差秋菊在那几口装满嫁妆的大箱子里,找出了五色丝线,花了一个下午打了数支五彩绳。五彩绳有驱邪避瘟之义,每逢端午人人手腕上或者脖子上都会戴上一只,以前在上京的时候,红霏的娘亲都会做几只给她戴上,直到七月十五才许她取下来。将军府人不多,红霏每人做了一只,秋菊本想帮她,却被她制止了,越是这种有寓意的物件儿,越是亲手做才更显诚意。红霏想着,她来平城已有些时日,有忠叔在,府里的一应事情都不用她操心,以至于到现在还没给府里的人正式地打过招呼,眼下借这个日子,送个小东西也算表些心意。   红霏今日起了个大早,让秋菊将五彩绳给各人送了过去。秋菊回来带了各人的谢意,又给红霏讲了一遍那几个小丫鬟收到彩绳的欢欣。红霏笑着听她讲完,等到饭厅的时候,宋绍风已经和姜浩南等在那里了。   红霏过去给宋绍风行了礼,便挨着他坐了下来。以前红霏跟宋绍风之间总是隔着十三,后来青姑每次都刻意地将他俩凑在一块,红霏扭捏了几次,也觉得自己有些惺惺作态之嫌,便也不再端着,反正二人已经成婚,跟自己的夫君坐在一起,也并没有那么不舒服。   待红霏坐定身子,十三便跌跌撞撞跑进来,扑进她的怀里,将那只戴了彩绳的胳膊高高举起,在红霏眼前晃来晃去,兴奋地眨巴着大眼睛,“姐姐,姐姐,你快看,你送我的彩绳我戴上了,好看吗?”   红霏笑着伸过手去在他头上摸了摸,温柔的说道:“好看,好看,阿远戴上最好看了。”红霏满脸的笑意,她没想到一个小小的五彩绳就能让十三这么开心。   十三得了红霏的肯定,又转身趴到宋绍风腿上,将胳膊举到他眼前,“将军哥哥,好看么?”   宋绍风显然不像红霏那般,他可没有应付小孩子的经验与耐性,十三如此软糯地朝他撒娇,也只换来他淡淡的一句“好看”。   十三不甘心地又将胳膊晃了几下,见宋绍风果真对他手上的彩绳不感兴趣,才起身闷闷地坐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忠叔见人都到齐了,便吩咐厅里的两个小丫鬟摆膳。将军府的碗碟都是忠叔仔细挑选的,精致小巧,装菜的分量不足,便只能在数量上弥补,是以两个小丫鬟来回几趟,才将今日的饭菜一应摆好。   宋绍风一向不过问府内之事,连自家丫鬟长什么样恐怕都是不知道的。今日却不知怎么了,竟连她们手腕上系着的彩绳都能注意到。宋绍风貌似不经意的回过头去,看见身后的忠叔也有一条,脸色不由得冷下几分。   怎么好像每个人手上都有,而且还是一模一样的,莫不是都出自一人之手?宋绍风绷着脸朝着红霏瞥去一眼,见她正在给十三布菜,似乎没有要送他东西的意思,只好拿起筷子,强压下心里那莫名的失落。   秋菊原本是立在红霏身后的,此时见众人吃得正酣,没有需要她服侍的地方,便悄悄地朝姜浩南挪过去,将藏在袖子里的五彩绳塞到他手里,并附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这是我家小姐给你的。”   姜浩南伸手接过,脸上一红,颇有些不自然地朝着红霏望过去一眼,见红霏正好抬头,便弯下身子作揖示谢。他自从军以来,便再未戴过这五彩绳了,好容易才将心里的新奇与惊喜按耐住,又无端地添了些小失望。   他本以为是秋菊要送给他的呢!   宋绍风是何等耳力,秋菊虽压低了声音,却仍一字不落的尽数传进了他的耳朵。本就沉着的一张脸更是黑了下来,抓着筷子的手也不由得使了几分力。   竟然连姜浩南都有份!   “将军,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红霏瞧见宋绍风右手举着筷子,好半天都没动静,便关切地出声问道。这一个月以来,红霏与宋绍风虽仍是分房而睡,但关系缓和不少,像眼下这样的嘘寒问暖也是时常有的,只不过是红霏主动的时候较多罢了。   宋绍风闻言一愣,惊觉自己的失态被红霏瞅了去,只好故作镇定地将筷子伸向离自己最近的那道清炒山药,夹起一片放入嘴中,全然食不知味。等嚼完了,才清咳一声说道:“我看众人腕中所系彩绳,样式颜色都无差异,可是一人所编?”   忠叔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回少爷,这都是夫人亲手做的。老奴正要代下人跟夫人道谢呢。”说着,便朝着红霏行礼:“有劳夫人费心了。”   红霏忙搁下筷子,起身扶住忠叔,柔声说道:“只是些小玩意儿而已,忠叔不必如此客气。我刚来府中,府里一应事务都不熟悉,全靠您一手操持,以后还要劳您多费些心思呢!这小物件算不得什么,还请忠叔快快起身。”   忠叔原本担心这新来的少夫人,出身名门,大家小姐,身上难免会有些骄矜之气,不好相与,眼下看来却是温厚有礼,宽仁大度,着实让他心慰。   “可是人人都有?”宋绍风又问道。   红霏轻甩长袖,坐回凳子上,“府里人不多,是以每人都做了一只。”   宋绍风眉尖儿一挑,“是吗?”   红霏心里暗忖,难不成落下谁人了?   宋绍风一脸冷漠自持,声音低沉,说道:“为何不见你送本将军呢?难道在夫人眼里,本将军不是这府上之人?”   红霏心里一惊,急忙辩道:“绿袖并非此意,只是私以为将军不喜这些小玩意,所以……”宋绍风驰骋疆场,男子血性,是大云赫赫有名的少年将军,红霏是真的以为他不喜欢这种浮华之物。   “不过,将军那一份绿袖也是做了的。”红霏小心地看了一眼宋绍风,见他并无恼怒之色,便从袖间取出一条五色彩绳,向他递过去,“若将军喜欢,绿袖这便给将军系上。”   宋绍风瞥了一眼,只见那彩绳比起他人的更加鲜艳亮丽,样式似也繁复精致,便伸手接了过来,“系上倒也不必了,如此俗艳之物若被人瞧见,有损本将军的威名。只是不好枉费了夫人一片苦心,这彩绳我便收下了。”   红霏讪笑着点头,这本是他先提起来的,怎么末了竟像是红霏上赶着要给他的。   宋绍风将彩绳收到腰间的暗兜里,又轻轻拍了两下,这才端正身姿缓缓说道:“今日端午佳节,平城虽不如上京那般热闹,但也有些好玩有趣的民间杂耍,夫人若是无聊,可出去走动走动。”说着,取出一个钱袋放到红霏手边,“若有什么想买的,尽管买来。”   红霏自然是要推辞一番,不说她想不想出去逛,即使真的要去,也还犯不着花宋绍风的银子。虽说两人已成夫妻,不必分得太清,但总归相识不过月余,本就生分,再加上傅长欢劫亲一事,她与宋绍风之间总是有隔阂,不如平常夫妻那般亲热。   “给你你就拿着,权当你送我彩绳的回赠。“宋绍风英挺的眉已经微微蹙起,语气也甚是不悦。就那么难以接受么?若是傅长欢与你的,是不是就会欢欢喜喜地接受呢?   红霏见他这样说,也不好再推辞,便道了声谢,将那钱袋收于袖中。   宋绍风眼里一片黯然,看着桌子上的饭菜,瞬时没了食欲,不知滋味地喝了几口汤便停下筷子,唤来小丫鬟看茶漱口。   适逢端午,平城要比素日里热闹一些,城中巡防也要比平时严密,宋绍风借口要去军中部署换防事务,不等红霏她们吃完,便起身离开。   直走到将军府门口,宋绍风才停下脚步,轻轻叹了口气,从腰间取出那只彩绳,在手中把玩片刻,朝着身后的姜浩南抬手示意,沉声说道:“姜浩南,给我系上。”   姜浩南闻言愣住,今日宋绍风的举动颇有些奇怪,明明最不喜这浮华之物,以前在上京即使是宋夫人要求,他也不曾戴过的,今日却主动要戴,真是让人摸不透。   “少爷,可是真要系?您不怕自损威名了么?”   宋绍风冷睇他一眼,望着手里的小物什,故作深沉道:“五彩绳有驱瘟辟邪之意,本将军不过借个好意头而已。”姜浩南接过绳子战战兢兢地给他系了,宋绍风盯着看了一会儿,嘴角一弯笑说一声:“姜浩南,你的也系上。”便迈开长腿,扬长而去。   姜浩南闻言,身子猛地顿住,像石化了一般,微风穿过门廊吹在脸上,他才回过神来:我才不要系,要是被金娇娇看到,定会被她嘲笑一整年的。   不不,应该是有生之年。   姜浩南细思极恐,忙将彩绳收到腰间,又使劲地往里塞了一把,觉得宋绍风暂时发现不了它,这才舒了一口气,抬脚跟上去。   ? ☆、绑架 ?  平城城宽街阔,虽不及京城繁华,却自有一番恢弘辽阔的气派。将军府位于平城主街,出门没有几步就到了闹市中。   端午佳节,街上商贩云集,人来人往,甚是热闹。十三贪玩,加之近来一直困在将军府中,此番出来更是东看看,西瞅瞅,每个摊子都要凑过去瞅上几眼。青姑与红霏走在后面,任着秋菊牵着十三在人群中来回穿梭,如鱼得水,好不雀跃。   没过一会儿,就见十三手中举了个孙悟空的小糖人扒开人群跑了回来,红霏笑着取出帕子将他嘴角沾着的糖汁擦掉,弯腰对着面前的小人说:“好吃么?”   十三满嘴都是甜甜的味道,顾不上说话,只是频频点头。   红霏起身与青姑相视一笑,看来出来走动走动还是好的。   秋菊从人群中脱身出来,气喘吁吁地还未站稳,十三又撒开腿欢快地朝前跑去,秋菊忙不迭地强打精神,又追了上去。   红霏笑着在后面扬声嘱咐秋菊定要将十三看好了,切莫磕着碰着。   青姑见状,眼里满是感激,“霏姑娘是重情之人,对十三如此无微不至,若公主泉下有知,必定心中有慰。”   熙熙攘攘中红霏已看不见二人的身影,便收回视线,柔声说道:“青姑姑,沁妃娘娘以前待我如何,您是最清楚的。我自幼常伴在她身边,娘娘对我的好,红霏自是不能忘。只可惜娘娘去得早,留下十三小小年纪,孤苦无依,我若有机会能照拂于他,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红霏如此推心的一席话,青姑早就红了眼眶,“姑娘宽仁心善,日后必有福报。只是眼下让姑娘嫁到边城,着实苦了姑娘了。”   红霏浅笑一声,伸手扶上青姑,两人相依徐徐而行。      说起远嫁之事,红霏倒不觉得苦了自己,平城虽处大云极北,地广人稀,没有京城的热闹繁华,但好在她并不是喜欢喧闹之人,只要匡床蒻席,枕稳衾温,吃穿用度舒适安逸,红霏便无它求。说实在地,在平城的日子反而让她更加惬意自在,将军府中人少言寡,有忠叔打理,她什么都不用操心,不像在上京,她和王氏日日都得受着韩绿袖与余氏的冷嘲热讽。她当时不愿远嫁,不过是放不下王氏,担心她一个人在韩府孤苦寂寞,凄清无依。韩绿袖倒也罢了,无非就是耍些小性子,逞一时口舌之快,激不起什么大风浪。怕就怕大夫人余氏若要为难王氏,她那温柔和顺的娘亲,恐是要遭罪了。   思及此,红霏心中有些挂念王氏,心中盘算着等她与宋绍风关系稳定了些,她便回上京一趟,看看王氏。若是能将王氏接到平城住些时日,那就更好了。   红霏搀了青姑,慢慢在人群中分出道来,小心地向前走着:“宋将军是我大云威名远扬的少年将军,红霏能嫁与这样的英雄也算我的福分,哪里有什么委屈!”   青姑叹口气,“姑娘能这样想也好,我看那宋将军品貌非凡,重情重义,倒是个能托付的人,只是面冷心热,姑娘若真的钟意,还得自己多主动着些!”   红霏点头应了,宋绍风的确是个值得托付的良人,只是不知道宋绍风对她是何意,成亲之日,他曾亲口说过并不愿娶她,两人的关系近来一直温温和和,虽没有了之前的剑拔弩张,但也没有向前进一步的意思。是否真的愿意将自己托付于他,红霏也有些茫然。   红霏与青姑默默无语走了一段路,都有些累了,便一同挪到路旁的柳荫底下,躲着那炫目的日光。   忽然人群中起了喧哗,红霏与青姑不知何故,心里都挂念着十三,生怕他被四散的人群伤到,便急忙上前。红霏挤进人群中间,来往之人已经乱作一团,红霏被冲撞得险些跌倒。   片刻,终于在混乱中看见秋菊的身影,红霏忙过去拉住她,只见秋菊煞白着一张小脸,见到红霏的那一刻差点哭出声来,“小姐,阿远少爷不见了。”   “什么?”青姑穿过人群跟了过来,听到秋菊的话,立时就要晕倒,红霏忙伸手扶住。   “小姐,青姑姑,都是我不好……”秋菊已经吓得大声哭了起来,“刚才我与阿远少爷在那边看杂耍,忽然冲出来几个大汉,从我手中夺了少爷就走,我争不过他们……都是秋菊不好,没能看住阿远少爷……呜呜……”断断续续说完这番话,秋菊已经哭成个泪人儿。   红霏心里百般焦急,却也知道这不能怪秋菊,她年纪幼小,又生得瘦弱,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哪里能跟一群彪形大汉相抗。   街上人来人往,此时又受了惊动,人们四散开来,那几个人绑了十三想必不会走太远。红霏旋即出声止住秋菊的哭泣,“他们往哪里走了,你可还记得?”   秋菊心里怕极了,身子微微的颤抖着,话也说不利索,只一边抹着眼泪,抬手指着城东的方向。   “行了,秋菊,你先别哭,我知道这事不怪你。你现在赶紧去通知宋将军。”红霏厉声喝止道,眼下哭是无用的,必须先告诉宋绍风,让他马上下令封城,若是让他们出了平城,再想找到就困难多了。   秋菊这才如梦初醒,忙不迭的点着头,急着跑了出去。   红霏将青姑扶到一旁找了个凳子坐下,安慰道:“青姑,您先不要着急,想必他们还未走远,我这就去看看。”   青姑茫然的望着红霏,带着哭腔道:“姑娘,你可千万要找到十三啊,若十三真出什么事儿,我可怎么向公主交代啊?是我对不起公主啊……”   红霏心急如焚,但还是拍了拍青姑的手,以示安慰,这才起身冲进人群当中。   红霏自幼体弱,加上心里着实有些急,没跑几步,就已经喘上了。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下,眼下对十三虎视眈眈的人多了去了,上京皇宫里的人个个都想置他于死地,今日这伙人还不知受何人指使,怀了怎样的歹意,十三若有什么闪失,红霏便是对不起沁妃娘娘。她绝不能让十三出事。   红霏强打着精神在街上来回奔走,焦急地四下张望。她原本白皙干净的脸此刻已经有些苍白,额头上也布满了细密地汗珠,她来不及擦去。   红霏站在大街上,视线被拥挤的人群掩住,她只好踮着脚,人影重重,视线里突然出现了一伙人,他们穿着统一的青色短褐,走路时脚步很轻,着地的姿势却十分有力,不似寻常百姓,显然是常年习武之人。      红霏绕开身前的人,往前紧走了几步,果然看见十三被一个黑衣男子扛在肩上,他的手脚都被绳子缚着,嘴里被塞进了一团破布,在那人身上不安地扭动着身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看见十三并未受伤,红霏松了一口气。   这一伙人不走大街,专捡无人的小巷走,红霏在他们身后不远处跟着,走到一处阴暗的窄巷子口时,红霏停下脚步。   她这样贸然冲上去,是救不了十三的。红霏深吸两口气,迅速地让自己镇定下来,唯今能做的,就是跟着这伙人的踪迹,等宋绍风来了,也能给他些线索。   红霏今日穿得红色纱裙,她用力在自己的裙子上扯下一角,将它撕成一条一条的碎布条,系在了巷口那棵杨树的枝干上。她迅速地完成这一动作,心中只盼着宋绍风能赶来,看出她留给他的线索。红霏拿着满手的碎布条,提起裙子轻手轻脚的跟了上去。巷子里又暗又窄,曲折难行,三人并行而过,转身都很困难。那伙人也甚是谨慎,每走一段就要改变方向,拐进下一条巷子。红霏便在每次转弯的时候,将碎布条放在墙根,上面再压上一个小石块,以免被风吹跑。   不知走了多久,那伙人终于停了下来,左右回顾一番,便钻进一处屋子。红霏近前几步,看着不远处那破败不堪的房子,她来平城将近一个月,只听人说宋绍风将平城治理得很好,主街宽阔人稠,一片富饶,却不知在深巷里,竟还有这般败井颓垣的萧瑟之地。   红霏轻手轻脚地贴着墙根走过去,趴在窗户上,透过残破的窗户纸向里望去,只见那人粗鲁的将十三扔到土炕上,扬起久干呛鼻的灰尘,十三脸上两道泪痕瞬时沾上尘土,灰扑扑地挤着眉头嘤嘤哭泣。   “老大,你说上头也真是心狠手辣,这么大丁点的孩子,能掀起什么风浪,竟然要将他灭口。”一个青衣男子背对着红霏,朝着土炕前立着的黑衣男子说道。   “你懂什么?上头的心思还轮不到你来忖度,只管做好上面吩咐你的便是了。”那黑衣男子怒声喝到。   青衣男子得了教训便退到墙角,不敢再多言。屋子里无人说话,只断断续续地回荡着十三的哭声。红霏听得有些心疼,便起身想要退回去。   不料未注意脚下,偏偏碰到一片碎瓦,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声响。红霏心中暗叫不妙,提起裙子便向来路跑去。屋子里的人已经听到屋外的动静,两个青衣男子立即推门而出,红霏逃跑不及,被捉了正着。   ? ☆、惊险 ?  那两个青衣男子一左一右钳住红霏的胳膊,架着她进了屋子,将她带到为首的黑衣男子面前。   那黑衣男子约摸三十出头,眉目凛利,坐在屋子中央的凳子上,眯着眼睛将红霏上下打量一番,半晌才说道:“倒是个美人儿。”屋里的男人们闻言,嘿嘿笑了起来。那黑衣男子也不怀好意的笑了几声,“只是不知道这样的美人儿,为何会听人墙角?姑娘还得你解释一下。”   红霏心里又惊又惧,面上却不动声色,一双眸子毫无波澜地迎上去,“你们一帮大男人,难道只会欺负妇孺?绑一个幼童算什么英雄。”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红霏心里却有些底虚,她刚才听了他们的话,虽然还不能辨出是何人所派,但也知道他们绝非善类。   黑衣男子闻言,似有些讶异这样一个柔弱的女子,落在他们手里,竟还有胆量能说出这般凛然之言,他默然半顷向红霏走来,伸手捏住她的下巴,红霏瑟瑟挣扎着向后退去,那人见状嗤笑一声:“我还当你有些脾气,也不过弱流之辈,竟然也敢管我们的闲事。”   红霏从鼻子哼出一声,说道:“我虽是女流之辈,但也知不欺负弱小的道理,只是不知道那个孩子与你们有何冤仇,要让你们痛下杀手。”   黑衣人转过身去,慢慢踱到土炕前,“我与他有何冤仇,并不是姑娘该知道的。只是如今你既知道了我们的藏身之处,便不能再放你出去。让你与这孩子一起下黄泉,也算是有伴。姑娘觉得如何?”   不等红霏开口,黑衣人抬手示意,那两个青衣人便将红霏反手绑了起来,驾到土炕前,扔了上去。红霏扭不过他们的蛮力,身子往前一扑,额头“咚”的一声撞在炕沿上,立时就红肿起来。   额头传来一阵痛感,红霏不由蹙眉,转头看见十三正巴巴地看着她,眼睛里满是委屈与恐惧,和着止不住的眼泪嘴里发出呜呜的哭声,红霏费力坐起身来,慢慢地挪到十三身边,十三立刻就将整个身子靠了过来,她感受到十三身体的颤抖,心中酸涩不已,却无能为力,只能尽量放缓声音安慰道:“阿远,不怕,一会儿将军哥哥就来救你了。”   不知为何,在这样危险的时刻,红霏脑子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人竟是宋绍风。她坚信只要不出平城,宋绍风就一定能循着自己留下的记号找到这里,救他们出去。这种信赖,来得迅猛而毫无缘由,红霏心里也着实惊了一下,她竟有些依赖于他了。   眼下这伙人顾忌着镇守平城的宋绍风,为了给自己留条后路,顺利出城,并不敢轻举妄动,现在就伤了十三和红霏。   红霏说到”将军”二字时,故意抬高了声音,她要让他们明白,此刻宋绍风已经知道了十三被人绑架的事。   果然,那黑衣人闻言走了过来,眼睛闪烁不定,“你到底是何人?你口中的将军莫不就是平城守将宋绍风?”   红霏抬起头,目光定定地回望着他,“自然是宋绍风,除了他,平城哪里还有其他将军。”   “你认识他?”   “他是我的夫君,你说我认识不认识?”红霏嘴角带着笑意反问道。   黑衣男子闻言一愣,片刻之后突然哈哈大笑道:“原来你就是韩丞相家的大小姐啊!京城里都说韩丞相的女儿天生痴傻,没想到却是这般伶牙俐齿。”   原来果真是京城来的人!   红霏很清楚眼下额局势,凭她一己之力断然救不了十三,她此刻能做的就是与他周旋,尽量拖延时间,等宋绍风带人追过来。红霏心中已有主意,便对着那黑衣男子朗声说道: “我不仅伶牙俐齿,我还知道你是谁人派来的。”   “哦?”黑衣人惊疑一声,又不屑的笑道:“那你倒是说说看。”   “诸位自京城而来,幕后是谁其实不难猜出。这个孩子的身份,想必诸位心下明了。当今圣上宠爱过世的沁妃娘娘,欲立她的儿子,也就是十三皇子为太子,只是十三还小,尚不能稳坐东宫,才迟迟未受封。而三皇子和五皇子这些年来分割朝廷势力,在朝中呼声很高,他们对太子之位更是虎视眈眈,自然不愿将它让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孩子。此次十三皇子失踪,正好让他们有机可乘,趁机杀掉十三,还能将罪名顺势推到偷带十三皇子出宫的人身上,可谓一举两得。诸位身后之人无非三皇子和五皇子。”红霏一番话说得不急不缓,她对朝堂之事并不了解,只是青姑曾与她提起过,她才稍稍耳闻,没想到此刻竟能派上用场。   “姑娘所言的确不错,只可惜却猜错了。那三皇子和五皇子还没有能力查到宋绍风这条线索。”那人看着红霏,眼神里满是对三皇子慕容复和五皇子慕容楚的不屑与鄙夷。   红霏秀眉拧起,竟猜错了么?上京城里这么急切地想要置十三于死地的人,除了三皇子和五皇子,竟然还有其他人。   那人见红霏露出疑惑之色,这才缓缓开口道:“那三皇子急功好利,最是没有耐性,眼下十三皇子失踪,他恐怕已经高兴过头,说不定早就跑到烟花柳巷中喝酒庆祝去了。而五皇子生性愚钝,毫无主张,全靠其生母宸妃为其谋事,宸妃近日因惹怒圣上,被禁足在清心殿中,任何人不得与之碰面,她自顾不暇,哪里还能分出心思查十三皇子失踪一案。”   红霏对三皇子与五皇子知之甚少,只听青姑提起过,但却并不像此人说得如此不堪。慕容复虽急功好利,刻薄寡恩,却是精善权谋,心思缜密,不然也不会将那么多朝臣笼络到自己手下。慕容楚倒是真如他所说一般温吞愚钝,但却也正因为他待人温和,麾下也聚集了不少能人异士。眼下这二人是最有嫌疑要杀害十三的,红霏不解,怎么还会冒出第三个人。   红霏心思一转,问道:“既然我命不久矣,还望兄台告知究竟是谁要置我们于死地,也好让我们死个明白。”   “我家主上是谪仙下凡,天人之姿,不是一般人能想到的,姑娘不用白费心思了。主上的名讳我是不会告诉你的。”黑衣人说到自家主上,眼里都绽出了光彩,脸上满是敬仰与崇拜,似乎天下之人都不能与之媲美。   红霏还想说什么引得那人将幕后主使说出来,却听到门外传来哒哒的马蹄声,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宋绍风终于来了。   “老大,外面来了一队官兵。”青衣男子趴到窗户上向外看去,待看清外面的形势,一脸惊慌之色。   黑衣男子也快步走到窗前,认出了马上的宋绍风,眼神里闪过一丝阴鸷,恨恨出声道:“没想到,他竟这么快就找了来!”   红霏坐在炕上,原先紧张的神色缓和许多,那黑衣男子回头瞅见,心中暗叫不好,几步走到红霏身前,抬手甩了红霏一巴掌,“我竟然上了你的当,与你浪费那么多口舌,没想到却让你将他们引了过来。”   那人下手很重,红霏被他的掌力打得偏过头去,嘴角瞬间就溢出了鲜红的血迹,红霏扭过头来,强忍着嘴里血腥的甜腻恶心,直视着那人说道:“行不道之事,必然得不了什么好结果。你们那位主上连一个孩子都不放过,也不过是个凶恶之人,还敢妄称嫡仙下凡,真是可笑!”   红霏说完,将口中含着的鲜血一口吐在那人衣服上,黑衣男子被她激得恼羞成怒,抬手又要甩到红霏脸上。红霏毫不躲闪,挺直脖子,冷冷地与他对视,无一丝退却之意。   那只手举在空中,终是没有落下来,红霏暗暗松了一口气,僵直的身子重新放松下来,瘫坐在土炕上面。   “哼,要不是还要靠你们保命,我早就一刀结果了你。”黑衣男子羞愤难平,却还是很识相地看清了屋外的形势,“现在先放你一码,等出了城,我定不饶你。”   红霏冷笑一声,今日你们怕是出不了这平城了!   屋内静悄悄地,那伙人都神色紧张的盯着外面。而此时屋外的宋绍风已经下令,将这间屋子前前后后围了起来。   两对人马按兵不动,警惕地盯着对方的一举一动,屋里屋外一片安静,就连一直嘤嘤哭泣的十三,似乎都被这异常紧张的气氛吓得不敢哭出声,只是低低地不时抽噎。   双方对峙良久,那黑衣男子终是沉不住气,毫不客气地将红霏拽下来,拿刀抵在她的脖子上,又吩咐另一个青衣手下,将十三如法炮制,将他们二人挡在身前,这才打开门,走到屋外。   红霏被那黑衣人推着走到外面,便看见宋绍风端坐在马上,两腿紧紧地夹着马肚,脸色阴沉难看。他身后跟着几个士兵,都穿着清一色的轻甲,不过十人,便让这原本狭窄的巷子生出了几分逼仄之感。   打开门的一瞬间,宋绍风就看见了红霏嘴角的那一抹血迹,俊眉一蹙,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他们竟敢伤她!   ? ☆、冰玉散 ?  第十八章   宋绍风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黑衣人,冷冷出声道:“你们是何人?竟然敢在本将军眼皮子底下行绑架之事!好大的胆子啊!”   黑衣男子将手中的刀朝红霏脖子上紧贴一分,“少废话,宋绍风。现在你的小娘子在我手里,马上放我们出城,不然他们两个都得没命。”   十三被那个青衣男子用刀尖抵着踉跄地往前跌了一步,与红霏站到了一条线上。   宋绍风沉默不语,他眼睛扫过面前那伙人,对方一共六人,显然这黑衣男子是首领。他们个个手持利剑,神色紧张,且已有两个人露出了惊惧之色。   宋绍风冷笑一声,“你真以为就凭你们几人之力,能从我宋绍风手中逃走?”   “我自然是打不过你,可是我赌你舍不得你这娇娘子,也不敢搭上他的性命。”黑衣人说着,瞄向一旁的十三。   “你怎么知道我舍不得?我宋绍风生平最恨受人威胁,你若有胆,大可伤她试试,看你能不能出得了平城。”宋绍风面无表情,眸子里的冷静镇定,就连红霏也不禁怀疑起来,他难道真的不介意自己的性命么?红霏的心蓦地收紧,抬头向马上望过去,那人却一眼都不看她。   黑衣人似乎有些气急,对宋绍风的话半信半疑,手上使了劲,那刀刃已经陷进红霏柔嫩的颈肉里,很快就渗出了鲜红的血珠,红霏疼得皱眉。   马上的人却仍是一动不动,就连脸色都未有轻微的变化。   那黑衣人紧盯着宋绍风,他不信宋绍风真得敢置韩丞相的千金于不顾,正欲手上使力,将那刀刃刺深一些,身后突然传来惨叫声。那人慌忙回头,便看见自己的手下被人割破喉管,一个个倒在地上捂着不断流血的脖子,挣扎几下就没了动静。   原来不知何时,姜浩南早就带着一队士兵悄无声息地从后面爬上屋顶,躲到了那伙人身后,而他们都紧张的看着前面,是以不曾防备。   宋绍风趁着黑衣男子分心之际,迅速地从袖间飞出一记飞刀,直冲冲地朝着红霏身后而去,红霏身子猛地一僵,一双眸子紧紧地盯着那破空而来的分刀,不敢乱动分毫,生怕那尖刀伤到自己。   耳边传来“呲”的一声,那是刀入血肉的瞬间才能发出来的。红霏的心惊得扑扑直跳,她颤抖着身子,扭头看过去,那刀准准地插入黑衣男子的眉心,那人大睁着眼睛,似乎不敢相信发生的一切,只一瞬间,他就猛地用力推开红霏,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向十三刺去。   电光火石之间,红霏顾不得其它,只一心担心十三受伤,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立时从地上爬起冲到十三身旁,将他紧紧地护在怀里。   与此同时宋绍风也从马上飞身过来,一脚踹在那人胸口,黑衣男子向后倒去,但手中大刀却仍险险地划过红霏的脊背,才掉落在地。   红霏死死地抱着十三,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竟用了十二分的力,她紧咬着嘴唇,背后传来的疼痛似要将她撕裂一般,一浪甚过一浪,很快红霏就彻底脱了力,松开怀中的十三疼得晕了过去。   宋绍风将那人击倒在地,急忙回身扶住摇摇欲坠的红霏,刚才还冷漠自持的一张脸,现下满是心疼惊痛,他看着怀中柔弱的人儿,苍白着一张小脸,似不堪忍受身体的疼痛一般,即使晕了过去仍是紧紧地蹙着眉头。   宋绍风眸色一厉,袖间旋即又飞出一刀,直中黑衣男子胸口要害。那躺在地上的人,嘴里吐出一口黑稠的浓血,身子止不住地抽搐起来,而后猛地一僵,再没有动静。   姜浩南迅速上前,将手指放在那人鼻子处,并未探得一丝气息,便回头对宋绍风说道:“少爷,已经没气了。”   “逐个搜查,看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胆。”宋绍风并未抬头,声音里却透着一股寒意如冬日冰雪,姜浩南忍不住偷偷望过去一眼,心下一凛,他跟随宋绍风这么多年,从未见他的脸色这么难看过。   姜浩南恭敬回了一声“是”,便对他们挨个仔细搜查。可惜并无所获,这几人身上除了些细碎的银两,再无其他,更别说什么能证明身份的印章令牌之属。   “姜浩南,留几个人处理现场,将尸首运回营里,你跟我回府。”宋绍风飞身上马,将红霏搂在怀中,眼睛扫过十三。   姜浩南立即会意,将十三抱到自己马上。   平城五月飞絮,此时起了风,那洁白如雪的杨絮飘飘洒洒,在空气中翩然起舞。宋绍风一身银甲,打马穿城而过,那如雪飞絮擦着他的脸颊,他却顾不得伸手拂去。   到将军府时,忠叔、青姑和秋菊都等在大门口,望眼欲穿。   忠叔看到宋绍风抱着红霏的架势,立即明了,不用宋绍风吩咐,马上就派人去请大夫,心里着急道:这少夫人真是可怜,来平城不过一月,两次进门都是晕着,被少爷抱进来的。   宋绍风疾步走进房间,将红霏侧放在床上。红霏背上的伤在左肩靠下,长约两寸,斜剌剌地划过白皙柔嫩的肌肤,一片血肉模糊,那涌出的鲜血渗透纱衣,将衣物黏在了红霏身上。秋菊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但宋绍风面前,她又不敢哭出声,只好抹着眼泪,跑去打来一盆热水,取了块干净手巾,便站在床前,眼里迷蒙一片,全是自家小姐。   宋绍风回头瞥见,俊眉微皱,默了一下,尽力放缓了语气:“秋菊,去把剪刀取来。”   秋菊怔仲着答应了,在圆簸箩里一顿手忙脚乱地翻找,差点将手伤了,才摸出了一把剪刀。   宋绍风将红霏的衣服顺着伤口剪开,露出莹白如玉的香肩,挺拔的身影蓦地一顿,瞬间红了耳根。宋绍风很快就稳了心神,接过秋菊递过来的帕子,将红霏的□□出来的肌肤盖住,只将伤口部分留了出来。      床上的人儿无意识地呻/吟出声,宋绍风见她的脸色越发苍白,再无它想,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伤口的血迹。宋绍风眼神专注,面色冷峻,拿着手巾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生怕碰到伤口,惹得床上的人儿皱眉呼痛。   他是久经沙场的将军,素来不拘小节,何时这样沉下心思,温柔细心地照顾于人。宋绍风小心地擦拭着,心中滋味难明。   秋菊在一旁终于哭得停了,便想拿过他手里的帕子,宋绍风不说话,也不与她,仍一下一下的做着手中的事。   片刻,上次红霏葵水时请过来的那个面相老实的大夫被忠叔引了进来。他一进门就闻见了屋内的血腥味,料到伤者受伤严重,有了上次的经验,便不再拘礼,只与宋绍风点头相交,挎着要想径直走进内间。   那大夫仔细查看了伤口,又伸手把了脉,脸上的神色莫名难辨,似是情况有些棘手,半晌他才起身走至外间,说道:“将军,夫人背上的伤只伤及表层,并无大碍。府上想必有上好的金创药,只要每日仔细涂抹,按时换药,半月即可愈合。只是不知夫人是被何人所伤,那利器上竟是淬了剧毒的。”   “何毒?”宋绍风近前一步,着急问道。   “南越冰玉散。”   冰玉散?宋绍风脸色更加阴沉。   冰玉散乃寒毒之首,产于南越,此毒无色无味,采南越特有的十八种极阴极毒之物淬炼而成。中此毒者,白日并无不适,与常人一样,到了夜里就如同置身冰窖之中,体内寒气大盛,全身内脏如被万蚁噬咬,疼痛难忍,七日之后,若不得解药,便会身僵而亡,故名为冰玉散。   只是这毒只有南越皇室才会有,千金难得,且因早年宫中巫盅一案,大云与南越十数年来不通往来,到底是何人,竟能轻易得到南越皇室之奇毒。   十三皇子的事北列插手也就算了,偏偏南越也来掺和,看来还是早些将十三送回上京为妥。   宋绍风回头看着床上憔悴的人儿,道“先生,可有什么法子能解此毒?”   “恕在下学艺不精,此毒老夫解不了。”大夫起身走到桌前,掏出纸笔,开出一些止痛消毒的药,递给宋绍风,轻捋着下巴说道:“不过,我倒是知道一个人,或许他有办法。”   宋绍风拱手作揖:“还望先生告知。”   “北列山,清风道长。”   ? ☆、清风道长 ?  山风过涧,吹得院子中间那棵梧桐树簌簌作响,繁密的枝叶随风摆动,在窗子上投下连片的斑驳阴影。淡紫色的梧桐花已经开满枝头,空气中香气馥郁。   许是北列山地势高了些,那顶上的月亮比其它地方瞧着大了许多,虽只是半月,却一片溶溶,将这一处院子笼在如水的月华里,颇有几分飘渺之气。   现下已是五月,天气和暖,但这山上的夜里还是有些凉。   清风道长忙活了一天,此刻正窝在屋子里的藤椅上,手边摆着一壶清茶。他年约四十五六,一身素服,清俊儒雅,一头长发只用一根木簪虚虚地拢在脑后,凤目微启,不时拿过桌上的白玉茶盏轻啜一口。温黄的烛光映在他脸上,暖意洋洋,一派祥和。   只是,若不是因他手里拿着一个话本子,此情此景,倒是真有一派仙风道骨的飘逸。   这女子也太过孟|浪,与那白面书生只见过一次,听了几句花言巧语,就要与他私定终生,离家出走,实在忒不矜持了点!   清风道长不时啧啧唏嘘两声,对着话本子止不住的摇头。可是,尽管他很不齿书中男女的作为,却舍不得丢下话本子,只呲啦呲啦地将那有些发黄的书页翻得更快了几分。   清风道长本名顾清风,出身名门,乃是南越第一世家顾门之子。顾家世代经商,以布业发家,后又涉及古董、钱庄等生意,逐渐成为南越首富,到顾清风父亲这一辈时,已然富可敌国,在南越颇有声望,就连南越皇室都要礼让三分。   清风道长含着金汤匙出生,长于这样显赫富贵的人家,大可衣食无忧、锦衣玉食地过一辈子。可他却偏爱钻研命理天数,顾家请人教他读书,他说人家师傅年内有血光之灾,气得那白胡子老头甩了书本愤然离去,自己也被顾家爹爹罚了半月的禁闭。结果那白胡子老头果然在年底初雪之日跌了一跤,摔破了头,险些过不了新年。   后来他又屡屡言中好几件事,顾家爹爹也终于相信顾清风在这方面的确有天赋,且顾家除清风之外还有两子,并不靠他来传承家业,便放任他去了。   此后顾清风的名声一日胜过一日,钻研命理之余,时常进山鼓捣回来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隔三差五地炼些丹药,拿到市集上去卖。因着他断命奇准的名声,倒是有不少人找他买药。可他却也奇怪,同样的药给贫苦百姓,分文不取,给达官显贵,千金的价格他也开的出来。   如此一来,顾清风的名声越发响亮,甚至被称为千古之奇人,屡屡被皇室引为座上宾,倒也不算辱没了顾氏门楣。   只是十五年前,他突然离了南越,隐于北列山上,除了推脱不过各国皇室的邀请,再不轻易与人断命施药。进山的道上也被他设了无数诡阵,这些年来能破阵上山的人寥寥无几。   是以,当宋绍风青丝散乱,拖着受伤的腿,一步一步地挪进屋子时,清风道长惊得立刻从椅子上爬了起来。他眼睛盯着宋绍风手中的长剑,心中连连后悔前些日子不该将傅长欢送来的几个侍卫赶下山去。   清风道长一双手拾掇起药草来干净利落,却是实实地抬不起一把刀来,丁点武功都不会。他之所以敢放心地一个人住在山上,是因为对他自己的阵法太有把握,觉得一般人很少能破阵上来。可恰恰忽略了,常人上不来,上来的可就非常人了!   宋绍风腿上被流箭所伤,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但他一进门,屋里原本淡淡的梧桐花香就被血腥之气驱散。   清风道长抖着嗓子问道:“你……是何人,深夜来此,想干甚?”   宋绍风以剑撑地,忍着腿上传来的阵痛,仍站得笔直,“在下宋绍风,事出紧急才冒昧打扰道长,还请道长切勿怪罪。”   宋绍风?   清风道长脑袋一转,“可是那平城守将宋绍风?”   宋绍风拱手作揖:“正是在下。”   清风道长松了一口气,这宋绍风他听傅长欢提起过,是个正人君子,知道他不会伤害自己,清风道长便又开口问道:“不知宋将军此番来访,所为何事啊?”   “在下无意打扰,只是府中有人身中南越冰玉散之毒,平城之中无人能解,经人指点,说道长可解此毒,特来请道长帮忙。”   冰玉散乃南越奇毒,只有南越皇室才有。清风道长也许久未听人提起过了,没想到在与南越千里之隔的平城,还有人能使此毒,当真是不简单。   “下毒之人是何人,宋将军可知道。”   宋绍风摇摇头,“在下还未查清。”   清风道长轻捋着下巴,又坐回藤椅上,眉头打结,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绍风见他只低头沉思并不打算说话,便又朗声说道:“道长,在下此番上山是请您援手施救的,不知道长是否愿跟在下下山?”   闻言清风道长才抬起头来,脸上换了一副严肃神情:“中毒几日了?”   “今日是头一日。”   清风道长点点头。冰玉散其毒千金难得,解药更是万金难买,他手上倒是有解药,不过寥寥五颗,若让他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还真有点舍不得。   “宋将军,中毒之人是你何人?”清风道长出声问道。   宋绍风默了一下,原本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而后说道:“是在下的内子。”   清风道长眉毛一挑,宋绍风的内子,不就是傅长欢嘴里那个小傻子么?听他的话,那小傻子是个温柔善良的姑娘,如何能得罪人到如此地步,让仇家不惜重金买了冰玉散来置她于死地。这毒过于阴狠毒辣,即使得了解药也得挨过三日冰寒之苦,方可痊愈。   若傅长欢知道了他的小傻子被人这般算计,怕是会气得跳脚,即使将那下毒之人扒皮锉骨,五马分尸,都难解心头之恨。想到这里,清风道长脸上忽如春风过境,露出了迷一般的微笑。难能看到那小子气得跳脚的时候,此番正好气气他!   诶?不对,若是让那小子知道我有解药而不救,会不会下毒手?自己又不会武功,哪里能挡他分毫。清风道长想着,暗暗地攥紧了手中的衣服,刚才还春风满面的一张脸,现下已经乌云密布,差点就能落几滴雨一般的委屈。   宋绍风立在堂中,就那样看着清风道长忽变的脸色,心中着实摸不清他在想什么。   “道长。”   清风道长没有答应。   “道长。”   宋绍风不由得抬高了声音。   “啊!”清风道长这才应了一声。   “若能就内子一命,日后道长若有事需要帮忙,只要我宋绍风能办到的,绝不推脱。”宋绍风弯腰作揖,一番话掷地有声。   清风道长抬眼瞟过去,宋绍风一直保持着作揖的姿势,恭敬而真挚。清风叹了口气,说道:“解药我倒是可以给你,不过你刚才的承诺也必须算数。”   宋绍风喜得直起身来,“多谢道长,我宋绍风说话算话,决不食言。”   即使得了宋绍风的保证,清风道长仍是一脸的不开心。他慢悠悠地从藤椅上坐起身来,一步一步挪到内室,从箱子里取出一只小巧玲珑的玉瓶,在手中摩挲半晌,才递给宋绍风。   “这里面便是冰玉散的解药,回去之后温水服下,三日之后,即可痊愈。”   宋绍风伸手接过,拿在耳边晃了晃,药丸撞着玉瓶发出清脆的叮咚之声,他凝神听了片刻,皱眉问道:“道长,一颗解药够吗?”   清风道长本以为听到的会是一句感激,没想到宋绍风会这样说,当即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好翻个白眼,气鼓鼓的一甩长袖别过身去。   宋绍风见状赧然,哂笑着说道:“救命之恩,感激不尽。道长以后有需要的地方,尽可来平城找我。在下先行告辞。”   “诶,等等。”清风道长顺了气,急忙出声拦住宋绍风。   宋绍风得了解药,心急如焚,不顾腿上的伤,已经跨过了门槛,听得清风道长的话,又转过身来,“道长还有何嘱咐?”   “喂下解药之后,初初这三日夜里,还得受冰寒之苦。不管她如何喊冷,绝不能在屋内燃炉子,也不能将她放在热水桶内,只能给她盖一床被子,不可多加。”清风道长冷着一张脸说道。冰玉散是寒毒,乃至阴之物,其解药是用至阳至纯的药物提炼而成,以阳制阴,将体内的阴寒逼出,才能达到解毒的功效。若外界有明热烘着,阴寒之气便会夹在两股阳气之间,悬浮不易,这毒便解不了了。   不能燃炉子,不能泡热水,不能盖被子,难道就让她那么受着寒毒?宋绍风皱起眉头:“道长,难道没有别的方法能让她暖起来吗?”   清风道长背过身子,“你是他的丈夫,你不会自己想办法啊!”   宋绍风愣在当场。   丈夫?   宋绍风细细想了一番,不觉红了耳根。   ? ☆、君心如故 ?  北列山脚,姜浩南带着一队轻甲兵,焦急地等待着。宋绍风已经去了半日,眼下夜幕四垂,已过了酉时,头顶的夜空中只有一弯半月和着几颗星子,光晕弥漫,清冷如水,月色下林立的树影,黑魆魆的如同鬼魅。   姜浩南踱来踱去,不时地朝那浓密的林子里望过去。火把昏黄的光影映在他脸上,一脸忧色。北列山的奇门诡阵,天下闻名,几年来,能上山的人寥寥无几。宋绍风虽自幼熟读兵书,精通阵法,但以一人之力去闯阵,还是有些困难。   姜浩南心中懊悔不已,若当时不顾宋绍风的阻拦,坚持要跟着他上去,也不会像现在这般连他在哪里都不知道。   姜浩南一头乱麻,手下的轻甲兵也等得有些心急了,便上前对他说道:“姜校,将军已经去了这么久,还没下来,会不会是受伤了,咱们要不要上去看看?”   姜浩南停下脚步,望着那静寂的林子,眉头皱得更紧了。他一身武艺,疆场杀敌,向来勇猛无畏,可是对阵法却一窍不通,若真的这样贸然带人上去,只怕不仅找不到宋绍风,还会平白枉送了手下兄弟的性命。   姜浩南再心急,也知道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便说道:“在等一刻吧,若将军还没下来,你们就先回城告知金将军,我一个人上山去找将军。”   那轻甲兵还想说什么,林子里突然传出一阵咳声,姜浩南立马拿了火把跑了过去。明灭灰暗的火光里映出宋绍风挺拔的身影,他一手执剑,一手撑着身旁的树干,弓着身子低咳不已。   姜浩南松了一口气,忙搀住他,“少爷……”   宋绍风一手搭在姜浩南的肩上,借着他的力,走出了林子。   清风道长的阵法果然名不虚传,宋绍风花了整整半日才上了山,此刻早已筋疲力尽。他腿上受了伤,心里又着急着红霏身上的毒,现下也无力多说,只有气无力地道出两个字:“回城。”   “是。”连姜浩南在内,所有人都恭敬回道,翻身上马。   平城已是入夜,街上没了白天的热闹,宋绍风一行人打马而过,哒哒的马蹄声,在静谧地春夜里格外响亮。   将军府的大门还开着,门前的两只灯笼正燃着,在风中晃来晃去,光影变幻。门口等着的小厮听到巷子里传来的马蹄声,料到是自家少爷回来了,便忙跑进去通知忠叔。   不等忠叔出来,宋绍风已经翻身下马,落地时,腿上一使力,传来的钝痛瞬时让宋绍风倒吸一口气。他身子猛地顿了一下,姜浩南忙过去扶住他:“少爷,没事吧?”   宋绍风摇摇头,站了片刻,待那痛感微微减弱时,从姜浩南手上抽过胳膊,疾步走进府内。   刚过中庭,忠叔急如风火马上倒迎了上来,还没到宋绍风跟前,就急着道:“少爷,您可算回来了,快去看看少夫人吧!”   忠叔是从上京跟宋绍风来平城的,原来就在宋府当差,什么大的场面没有见过,如今能急成这个样子,难道她……   宋绍风脸色一沉:“她怎么了?”   “少爷,您赶紧去瞧瞧吧,少夫人她一直喊冷,丫头们加了好几床被子,连炉子都生起来了,可少夫人的身子是越来越冷,屋里都乱成一团了。您赶紧去瞧瞧吧!”忠叔不能进里屋,也说不清楚红霏现在的情况,只能跟着急出了一头大汗。   宋绍风顾不得腿上的痛,快走几步进了屋内,忠叔与姜浩南也跟了过去,等在屋外。   青姑与秋菊正守在红霏的床边,十三还未睡去,在一旁抽抽噎噎地哭着,一双眼睛看着床上的人,巴巴地抹着眼泪。两个小丫鬟拿了扇子正卖力地扇着炉子里的银股炭,脸上都是红扑扑的,额角还不时地沁出汗水。   见宋绍风进来,青姑和红霏忙起身让到一旁。宋绍风径直走到床前,伸手抚上红霏的额头,一片冰凉。他一进门就感受到屋里蒸腾的热气,虽说未到夏日,夜里风凉,却仍被这股热气蒸的莫名燥热。红霏的身子盖着这么厚的被子,竟然还这么凉。   “秋菊,倒一杯温水过来。”宋绍风自怀中取出那只通透的玉瓶,将那颗解药倒在手心,药丸呈褐色,入鼻有淡淡的药草香。宋绍风看着手心的解药,绿豆般小小的一颗,却是能解她身上的毒么?   秋菊立马端了水过来,宋绍风接过,轻呷了一口,不烫不凉,温度正合适。他将水放在架子上,而后轻轻地将红霏从被子里捞起来,胳膊从她腋下穿过,让她靠着自己的胸膛勉强坐起了身。   红霏只穿了薄薄的素锦亵衣,四肢冰凉。靠在宋绍风胸前,那如寒冰的凉气让她身上淡淡的桃花香,越发清冷了几分。宋绍风低头看过去,红霏一张小脸,苍白如纸,眉头紧紧的拧成一道,一脸痛苦之色。   宋绍风眼底闪过一丝不忍,都是因为自己的疏忽大意,才让她忍受这般折磨痛苦。他伸手抬起她的下巴,将那解药塞进她的嘴里,又将茶盏抵在她的齿贝上,小心翼翼地用温水将那褐色的药丸送服下去。红霏虽然头脑昏沉着不省人事,好在吞咽的本能还在,宋绍风喂她解药并没有费什么力。   看着红霏将药吞了下去,宋绍风才又轻轻地将她放到床上,怕碰到她左肩的伤,宋绍风让她靠着床边侧躺着身子。   宋绍风站起身来,淡淡道:“秋菊,让人将那火炉子撤了,这几床被子你也收回去,留下一床即可。”   听到吩咐的秋菊一阵错愕,回头看青姑,同样满脸的不解,便以为宋绍风不知道她家小姐的症状,急道:“将军,小姐刚刚一直喊冷呢,怎么能把炉子撤了呢?”   秋菊一向没心思,心里想什么嘴里就说什么,眼下一着急,这句话说得更像是在质问宋绍风。青姑赶紧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将军,姑娘得的是寒毒,若没有炉子和被子,这毒发起来……”   宋绍风似乎并不介意秋菊的莽撞,只扭过身来对青姑道:“我已经给她服了解药,屋里不能太热,否则那解药就没有效果了。”   秋菊和青姑二人似懂非懂,愣在那里不知该作何,宋绍风已经动手将那被子一层一层的叠起来。秋菊愣了片刻,赶紧上前接了过来,将叠好的花团锦被放进柜子里。   两个小丫鬟将炉子抬了出去,秋菊将外间的窗户开了一条缝,屋外的凉风从缝隙里挤了进来,吹着她脸上未干的汗迹,凉丝丝的。   宋绍风走到屋外,忠叔与姜浩南都一脸急色,“少夫人怎么样了?”   “我已经喂她喝了解药,应该无甚大碍了,你们跟着累了一天,都歇了去吧。”   闻言二人都松了口气。   待他二人离开,宋绍风回到房间摒退屋内众人,秋菊迟疑着不想走,奈何禁不住宋绍风的冷脸相对,被青姑一手拽住退了出去。   宋绍风去净房洗漱一番,又简单地包扎了一下腿上的伤。那是不小心被流箭伤到的,幸好宋绍风身手敏捷,只让它擦着腿边飞了过去,并未全部没入腿骨。宋绍风将伤口附近的血迹擦了,往上面撒了些金疮药粉,便用白纱布将伤口一圈一圈地缠起来。   做完这一切,他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挨着红霏躺了下来。   软香锦被,被子里有淡淡的香气,在他的鼻尖萦绕辗转,丝丝扣扣深入肺腑。宋绍风抬起手臂,在虚空中停了好久,才放了下来,揽住红霏纤细的腰肢,将她带到自己怀中。   他精\壮的胸膛紧贴着她的背,身上的体温隔着轻薄的亵衣徐徐传过去。迷蒙中的红霏,寻着那温暖的来源,又紧地朝宋绍风身边靠了过来。她的身子软绵绵的,似是不安又似舒服的在他怀里蹭来蹭去,宋绍风的下巴抵在她松软的青丝上,被怀中乱动的人蹭的痒痒的,原本僵着的身子也慢慢柔软了下来。   宋绍风的心怦怦跳着,按耐不住的春意萌动。成亲这么久,他们早该像此刻这般亲密无间,肌肤相依。宋绍风未经情\事,没有藏在心里让他朝思暮想的伊人,皇上赐婚,他便不自觉的将她看成自己的妻,以为她也是满心属意于他。   可是成亲那日,突然冒出来一个北列皇子,吵嚷着要带她走。宋绍风心里不甘,却更气她竟然为了退婚跑到宋府装疯卖傻。   他心里气急了,才会说出那般狠毒的话,才会在成亲之日将她一个人留在新房里。   这一切,到头来不过是因为他介意。   他介意她为了另一个男人向自己道谢,介意她不懂自己心里满满的真情相与,介意自己满心的欢喜,得不到回应……   可他不会不要她,既然他们已经成亲,她便是他的妻,这一生他都会护她周全,与她温暖,余下的日子,他们相知相守,相亲相依,会是彼此最亲密的人……   宋绍风想着近日来的种种,思绪纷繁,他拥着她冰冷的身子,竟全身燥热起来,甚至觉得她也一寸一寸地暖了起来。他伸手替她将碎发捋到耳后,看着她的眼里满是柔情,如窗外的春夜,星光点点。突然怀里的人翻了个身,朝他靠过来,宋绍风惊得立马将搭在她腰上的手抬起来,身子猛地僵住。   红霏如同梦呓般迷迷糊糊从唇角逸出几声呻/吟,刺骨的冷意让她本能的想要靠近身边那份温暖,她迷蒙中伸手环上宋绍风的腰,将自己的头靠在他的胸前,身子在他怀里缩成一团,这才心满意足的舒了眉头。   宋绍风一愣,看着钻在自己怀里那小小的身子,眼里的温柔似要将她化了去。他展眉一笑,将怀里的人搂紧了几分,在她额上落下轻轻一吻……   窗外明月,照着一室温暖,迷离而安心。   ? ☆、梧桐花香 ?  第二十一章   红霏住的院子里有一棵梧桐树,干高冠大,枝叶繁茂,金黄的阳光透过挨挨挤挤的树叶,落到地上时只能投下星星点点的光斑。暖风吹过,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地上的光斑也随着树枝的摆动而翩翩浮离。   葱翠的树冠上,淡紫色的小花已经一颗两颗迫不及待地冒出了头,淡淡的香气浮动在空气中,吸一口满是甜蜜。   红霏缓缓地睁开眼睛,突然撞进眼里的光线,让她有些不适。她揉了揉眼,费力的从床上坐起身来,一不小心牵扯了左肩上的伤,立时疼得皱起了眉。   红霏脑子里仍有些混沌,似乎已经睡了好久,半梦半醒之间,总觉得有个人将她拥在怀里,用低沉好听的声音跟她说“别怕”。那声音就像是有安抚人心的魔力,她听了就真的不怕了。整个身子被圈在结实有力的臂膀中,温暖凛冽的气息萦绕着她的鼻尖,她将手环在他的腰上,心口都是满满的。   很安心!   这种感觉太过真实,全不似梦境,以至刚刚醒来时,红霏心里莫名的一阵失落。   “小姐!”门口处传来秋菊的声音。   红霏转过头去,看见秋菊正端着一只瓷碗,晃晃悠悠地疾步走了过来。   “小姐,这都三天三夜了,您终于醒了。”秋菊刚刚去厨房煎药回来,宋绍风告诉她,她家小姐今日便会醒来,她正担心着呢,回来一看,床上昏睡了三天三夜的人还真就坐起来了。   秋菊脸上抑制不住的欢喜,“将军说您今日醒来,您就真的醒过来了。”   三天三夜?   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刀伤,怎么会昏迷这么久?红霏秀眉一拧,“秋菊,我怎么会睡这么长时间?”   “小姐,本来您背上的伤不碍事的。可是没想到,伤您的刀刃上竟然淬了毒。”秋菊将手中的药碗放在桌子上,挠着自己的头,“听大夫说,那毒好像很厉害,平城无人能解,好像叫什么冰玉散。”   冰玉散,南越奇毒,千金难求。自己竟然会中这样的毒,红霏下意识地摸了摸身上。   还好,除了有些乏力与酸痛,好像并没有什么不适。   “不过,小姐您不用担心。将军已经给您服了解药,现下您身上的毒已经清干净了。”说话间,秋菊眉眼放光,一改平日对宋绍风的不满,竟然颇有几分崇拜,就像上京那些女子提起宋绍风时,满面桃花,星光点点。   红霏轻轻咳了一声,秋菊这才从满眼的星光中回过神来,急忙将桌上的药碗端了过来,“小姐,赶紧趁热将药喝了吧!”   刚刚醒来,红霏嘴里正乏味的紧,看着碗里那褐色的汤汁,瞬间就垮了脸,软着嗓子说道:“秋菊,能不能不喝啊?你不是说我的毒都已经解了么?”   秋菊摇摇头,一脸坚决不容侵犯的样子:“小姐,这个药是专门为您身上的伤配的,毒虽然解了,背上的伤可不能不管了。”   红霏苦着一张脸,始终迟疑着不肯接过来。   “小姐,将军都说了,这药您必须得喝的。”   红霏抬起头来,盯着秋菊看了片刻,突然展眉一笑:“秋菊,你如今怎么这么听他的话?”   秋菊一怔,一时回不上话来。   这几日来,宋绍风对自己小姐的好她是看在眼里的。自他那夜受着伤带了解药回来,秋菊就觉得宋绍风并不像表面看着那么冷情,相反骨子里却是一个温柔重情的人。他在床边守了这三日,喂药喂水都是亲手而为。本来该她做的,宋绍风都做了,还比她做的仔细,做的用心。   默了片刻,秋菊停下手中一直来回搅动的勺子,定定地看着红霏:“小姐,秋菊觉得宋将军是真心对小姐好,所以才会听他话的。”   秋菊这样一本正经的跟她说话,红霏倒是愣住了。她只是随口打趣的,没想到会得到一个如此认真的回答。   莫不是她睡着的这几日,宋绍风做了什么,扭转了在秋菊心里的形象。红霏可是记得秋菊在她耳边嚷了好久,说宋绍风太寡言,老是冷着一张脸,每次见了都害她心惊胆战,生怕做错什么,被他责罚。   红霏讪讪地笑着,从秋菊手中接过药碗,那刺鼻的苦味一下子扑面而来,她皱了一下眉,在秋菊的注视下,忍着将一碗药都喝了下去。   “姐姐,姐姐,你醒啦!”红霏喝完药,刚刚让秋菊摆了软垫,靠在床上,一个圆滚滚的小人就扑到了她的怀里。   “阿远,慢点,别碰到姑娘的伤。”青姑紧跟着走了过来,一把按住在红霏怀里乱动的十三。   红霏见到十三活蹦乱跳地模样,心中欢喜,抬起头对青姑说道:“不碍事的,青姑姑,背上的伤都快好了。”   青姑笑着摇头:“姑娘就是爱惯着他!”   “姐姐,将军哥哥说你病了,这几日都不让我过来。我前天想你想得紧了,就偷偷的跑过来,想着看你一眼就走的,结果被将军哥哥抓个正着。他还让我罚站了一个下午呢。”十三坐在床上,腮帮子鼓得老高,一脸愤然。   让皇子罚站?红霏听得心里一惊。   看着红霏脸上的错愕,青姑笑着道:“是了,姑娘,我那日还在旁边求着情,将军却一点马虎不得,愣是站够了时辰,才让阿远回房的。”   红霏回过头来,十三已经撇起了小嘴,一脸委屈。她笑着伸手揉上他的头,“等将军哥哥回来,咱们也让他站一下午好不好?”   十三歪着小脑袋,认真地想了好久,才糯糯地说道:“姐姐,阿远是做错了事才被罚站的,将军哥哥又没做错什么,我们就让他罚站,这样不对啊。”   红霏本就是哄着他的,并非真的要让宋绍风罚站,况且她也没那个胆量去罚大云赫赫有名的将军。可是十三说出这一番话,小小年纪就能分辨是非,懂得承认自己的错误,红霏心里着实欣慰。   十三睁着大眼睛,水汽汪汪地看着红霏,认真的表情活脱脱地一个小大人,红霏忍不住地将他揉进自己怀里,“阿远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秋菊从厨房端了早膳回来,仔细地摆在圆桌上,扬声对里间说道:“小姐,下来吃点东西吧。”   青姑先将十三抱了下来,又拿过一件外衣披在红霏身上,才将她扶了下来。   红霏这几日斗米未进,眼下还真是饿了。一碗清粥,几碟小菜,红霏吃的香甜。   红霏醒来这整整一日,都未见到宋绍风。   秋菊坐在外间的凳子上,正剪着烛花,烛光摇曳不定,险些被压灭了。   秋菊心里纳闷,前几日小姐昏睡着,宋将军守在床边,寸步不离,怎么今日床上的人醒了,那日夜守在床边的人倒不来了。   秋菊自顾自地摇着头,这宋将军还真是搞不懂。   “秋菊……”红霏唤道,“叫人送一桶热水进来,躺了这几日,身上黏腻的很。”   秋菊应了,跑出门去。   不过片刻,两个小丫鬟端着一个装满热水的木桶走了进来,桶里咕咕的向上冒着热气,瞬间就让整个屋子氤氲了一层水汽。秋菊招呼着二人将木桶抬进了净房,就让她们出去,将门带好。   秋菊试了试水温,便过来与红霏宽衣。   连日来一直捂在被子里,红霏身上的不舒爽在进入水里的一瞬间如水汽般被蒸发了去。她抬起玉臂掬起一捧清水,顺着白皙的颈项洒了下去,瞬时舒服的呻、吟一声。   秋菊过来拿了一个大的手巾搭到浴桶边上,顺手将红霏的一头青丝撩到身前,“小姐,伤口不能碰水,您慢些。我现儿去取些皂荚,马上回来。”   红霏撩着水花,头也不回的“嗯”了一声。   门开了又关,然后又被打开。秋菊这小妮子说马上回来,还真就这么快回来了。   红霏听着那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出声问道:“秋菊,宋将军这几日可有为难你?”不然秋菊怎么会突然那么听他的话。   净房里静悄悄的,并无人回应。   红霏等了许久,见秋菊并不答话,又抬高声音喊了一声:“秋菊?”   仍无人搭话,只有轻轻地脚步声在响,红霏觉得静的有些奇怪,正要回头,身后却传来宋绍风低沉的声音:“我未曾为难于她。”   红霏欲回头的身子猛地顿住,愣了片刻,手忙脚乱的将浴桶边的手巾盖在身上。   宋绍风直走到浴桶边,从这里看过去,他只能看见她纤弱的后背,莹白如玉,在热气蒸腾下泛着微微的粉色,左肩的伤口已经结痂,宛如一条深褐色的寒欣,在水面上轻颤不已。他痴了一般伸出手去,粗粝的指腹轻轻抚上那道狰狞的伤疤,反复划过,红霏绷着身子,止不住的一阵颤栗。   “将军……”红霏的脸已经红透,身子犹如火烧,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唤道。她未料到宋绍风会在这个时候过来,而且明明看见她在沐浴,却毫不避羞,没有离开。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背上传来的温热触感,温柔又粗粝,似怕伤到她,却又小心翼翼地盘桓着不忍离开。   宋绍风并不答话,只掬起一捧温水浇在她的发上,温声说道:“伤口还疼么?”   红霏忍着羞意,在水中一动都不敢动,“已经好多了。”虽然他们已经是夫妻,可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坦诚相见,红霏仍然有些不习惯,甚至觉得很奇怪。   好在宋绍风并无意痴缠,感受到红霏的不自然,他旋即起身,走到净房外边。   听见离开的脚步声,红霏不由地松了一口气。   “快些洗吧,莫让水凉了。”宋绍风站在烛光里,颀长挺拔的身影映在薄绿轻透的窗纸上,“今夜我宿在这里。”   水中的人儿好容易放松下来的身体,瞬间僵住。宋绍风听到水声一滞,嘴角一弯,满眼的笑意似盛了漫天的星光。   ? ☆、将心付与 ?  宋绍风就在房内,仅一门之隔,净房里的动静他听得清清楚楚。红霏现儿哪里还有心思沐浴,立马手忙脚乱地将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拿过衣架子上的汗巾擦着头发。   外面宋绍风逡巡的脚步声轻轻浅浅传进来,红霏在净房内亦是踱来踱去地满地打转儿,一头及腰青丝被她揉来揉去,本来顺滑黑亮的发丝,眼看就要打结绞在一起了。   好端端地怎么会忽然想起在她房里过夜?红霏一张小脸红透,眉头都快挤在一起了。要知道,除了幼时跟娘亲盖过一张被子外,她还未曾与别人同床睡过。   来平城之前,王氏担心她对男女之事懵懂无知,已经不止一次地给她讲过,成亲之后要住在一处,她也似懂非懂地听了,心里大概有些底儿了。可事到眼前,她却本能地想要退缩。净房内水汽蒸腾,红霏被这燥热惹得心烦意乱,刚才那一瞬间萌生的退意,究竟是不情愿,还是羞意?她有些弄不清了。   红霏在里面扭捏着不肯出来,心思百转千回,险些撞倒一旁的衣架子。   宋绍风唇角带笑,手中拿着一只白玉盏,正靠在椅子上悠悠地喝茶。早就料到她会有此刻的羞窘,宋绍风并不着急,他不信她能一晚上都呆在净房里。   以前他对她冷脸相待,不过是因为心里生她的气,现在他心里一片清明,明白了自己对她的心意,便有的是耐心哄着她。好叫她明白,他们已经缔结了夫妻之礼,眼下即便来十个傅长欢,也休想将她带走。   桌上的烛已经燃了一半,空气里都是好闻的香味。红霏将身上的衣服裹得紧实几分,一步一步地挪到净房门口,从门里探出头来,悄悄地向外望去。   宋绍风一手支着头,斜靠在床上,一双桃花眼星光点点,薄唇微抿,敞开的亵衣领子,刚好露出他精壮的胸膛,在这一室温黄的烛光下,竟说不出来地蛊惑人心。   红霏终于明白了,那话本里所说的男色媚人,大抵就是如此了!   此刻那素日里严肃正经的将军,正一手拉开锦被一角,嘴角噙笑,用低沉却婉转的声音说道:“过来!”   红霏一双眼睛瞬间睁大,惊到:是了,是了,话本子里的男子都是如此的孟浪!   她不可置信的看着宋绍风,扒着门的双手不由得一紧,险些挠出声音来:果真要睡在一起么?红霏双眼大睁,直觉得今日的宋绍风有些怪异。   “难道要为夫抱你过来?”宋绍风唇角笑意更深,作势就要起身。   红霏一个激灵,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自己过去。”说完,捏着衣角,一步两挪地走到床前,摸着床边躺下,一动不动。   宋绍风嗤笑一声,也躺下身子,看着背对着他,与他隔着一人距离,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床去的纤弱身影,心中一阵激荡。   “靠过来些!”   “将军,我睡觉时不安分,万一踢到将军怎么办?”红霏美目圆瞪,转着心思,借口道。   宋绍风笑道:“无妨,本将军行军打仗这么多年,对付你的拳脚还是有的。”   “将军,我睡觉时爱说梦话,万一搅扰到将军的美梦怎么办?”红霏暗暗地抠着手指,认真地说道。这点倒是真的,有时候做噩梦的话,她确实会说些梦话。   “无妨,常言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让本将军听听你的心里话,岂不正好?”   “将军,我……”   “好了,别闹了!”宋绍风低叱道,长手一伸,将那堪堪趴在床沿上的人儿拉进怀里,“早些休息吧!明日还得早起。”   “轰”的一声,红霏觉得自己的脑袋在被带进怀里的那一刻彻底蒙了,她僵着身子一动不敢动,鼻尖满是宋绍风凛冽的男子气息,后背抵着他宽厚的胸膛,如此亲密的肌肤相依,从未有过。她悄悄地将脸藏进被子里,双手探上去,只觉得它快要烧得飞起来了。好在她背对着他,宋绍风看不见她那如落日时分的远霞一般的脸,在被子里嗡声嗡气地答道:“嗯,知道了。”   她的身子香香软软的,宋绍风揉在怀里只觉得舒服惬意,感受到她微微的颤抖,他的身体莫名的燥热难耐,揽在她腰间的那只手缓缓上移。   “将军,你作甚?”红霏惊呼,一双手紧紧地按住宋绍风欲往上行的手。   宋绍风一愣,半晌轻笑出声:“把头露出来些,闷在里面不觉得憋得慌么?”他只是想把被子拉下来而已,没想到她这么紧张,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红霏不情不愿地将蒙在头上的被子扯下去一角,小口小口地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窝在里面,确实有些气短。   宋绍风身子贴近,温热的气息吐在她白皙柔嫩的颈项上,下巴抵住她的未干的秀发,深深嗅了一口,淡淡的桃花香气入鼻,宋绍风的心思软了几分,他温声说道:“我们这样一处不好么?”   未料到他会这样问,红霏心里着实堵了一下,好半天答不出来。   这样不好么?   红霏不禁在心里反问自己,一直以来她所希望的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有一个人能将她捧在心尖儿上来爱,无论她做什么,无论她在哪里,只要一想到他,心里就是满满的幸福。只是她还未来得及遇到那将真心付与的男子,就被替嫁到平城,心里的幻想被打碎,有多少的不情愿,她原本是清楚的。   可是,面对宋绍风,她心里的不情愿慢慢化去,如今还留下几分,她也有些模糊了。就像青姑说的,宋绍风的确是一个可托付的良人,清俊儿郎,重情重义,只是她心里一直介意,宋绍风这些日子以来对她的接纳,或者说对她的好,是因为皇上赐婚,他没得选择,还是因为她只是她,韩红霏。   红霏蓦地翻过身来,微微扬起头,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隐约看到他下巴刚硬的轮廓,浓重的夜色氤氲出暧昧不明的气息,也让红霏长了胆气,她鼓足勇气问了出来:“那日我被人劫持之时,你说的话是认真的么?”   “我宋绍风平日最恨受人威胁,你大可伤她试试。”他的话,红霏清清楚楚地记得。   那日她被挟持,森亮的刀刃就抵在她的脖子上,只要持刀的人稍微一用力,红霏就会没命。她当时害怕的很,马上的宋绍风却连眼睛都未曾眨一下。他是太有把握才会那么说,还是就如他所说,他全然不在乎她的性命。那一刻,她的心蓦地揪起,就像被人拿针在心上刺了一下,伤不致命,却一直隐隐作痛,不容你有片刻的忽略。   醒来以后,她本打算将这件事埋在心里,从此不闻不问。因为觉得没有非问不可的必要,也没有可以质问他的资格。她能成为他的夫人,不过是因为一道无人能抗拒的圣旨,无论他心里愿不愿意,为人臣子,君王的旨意,宋绍风必须接受。   可是,现在看来,宋绍风至少没有反感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两人还会再亲密一些。既然这样,红霏眼里就揉不得沙子了,她必须要得到一个答案,让自己安心。   宋绍风闻言一愣,原来她心里竟有这么一个疙瘩。默了良久,他伸手揉上她的头,回道:“我那日是看见姜浩南出现之后,才那么说的。”   听到他的回答,原本揪着一颗心忐忑难定的红霏嘴角微微弯起,心里莫名地涌出一些小欢喜,她低下头,眸光流转,又将身子扭了过去,背对着宋绍风。   黑暗中,宋绍风的眼睛晶亮,许久,他轻叹口气,将怀里的人儿搂紧了几分,声音里带着不由人拒绝的笃定,一字一句说道:“你是我的妻!这一生,我定会护你周全。”      迷迷糊糊中,红霏“嗯”了一声,翻身环上宋绍风的腰,在他怀里团成一团,她的头埋在宋绍风的胸口,感受着他身体最炙热的滚烫,梦里那种心口满满的感觉又回来了,很安心!   一夜好梦!   ? ☆、你耍无赖! ?  第二十三章   溶溶的日光如碎金一般,细细碎碎地洒了一地,四面檐角在清晨暖阳里,挺翘如松,高高地立于墙头。庭院中央的梧桐树,挺拔矍铄,枝叶弥连,那树叶浓密处已经叽叽喳喳响成一片。   前些日子,不知哪里来的几只野雀儿,在树上做了巢,每日飞来飞去,好不热闹。秋菊嫌它们聒噪,拿着长竹竿追赶了好几次,都没能赶走。红霏看着稀奇,索性就让它们在这儿安了家,引得十三每日都要跑过来追着雀儿玩。   屋外十三的清朗的笑声透过两道门传进来,迷糊中的红霏皱了皱眉,这才翻了个身,睁开了眼睛。   “醒了?”头顶突然传来一个慵懒低沉的声音。   红霏愣了一下,墨玉般的眼珠子紧地转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她此刻正窝在宋绍风的怀里。   她有些羞赧的红了脸,娇娇怯怯地“嗯”了一声。   许是刚刚睡醒,红霏的脸嫩生生的有些懵懂,就像一只惹人怜爱的小奶猫,声音里软软糯糯带了鼻音,听来如同撒娇。   宋绍风轻笑一声,将她额前的碎发捋至耳后,身子跟着靠了过来,贴在她耳边轻轻地问:“昨晚睡得可好?”   红霏从小就怕痒,此刻宋绍风贴在她的耳边,说话间温热的气息扑在她的耳垂上,一阵心痒难耐。她僵着身子忍了片刻,见宋绍风没有要起开的意思,灼热的呼吸暖哄哄地让莫名的燥热。   终于按耐不住,红霏在他怀里不安地扭了扭身子。   不料,这一扭却将整个耳垂都贴在了宋绍风的唇边。红霏只觉得他的唇凉凉的,就像夏日城南那条蜿蜒小溪里的清水,丝丝凉凉的,很是舒爽。   红霏满脸羞意,团在宋绍风的怀里不敢动。宋绍风却鬼使神差般地凑了上去,轻轻吮住唇边那只粉嫩通透的耳垂,一阵厮磨,不觉连鼻间的呼吸声都重了起来。   红霏大睁着眼睛,手中的锦被越攥越紧,他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觉得怪怪的,耳朵明明很痒,心里却冒着点点的甜蜜。短暂的震惊无措之后,红霏蹭地一下坐起身来,将宋绍风撞倒在床。   宋绍风吃痛沉呼一声,撑起身子靠在床上,看着那纤弱的背影,一阵无语浅笑。   僵着身子坐了好半天,红霏才一点一点地回过头去,待看见宋绍风神色如常,嘴角带着笑意,正靠在床上斜睨着她,心中羞愤难当,猛地回过头,盯着眼前那绣着交颈鸳鸯的床幔,片刻,低低地嘟囔道:“你耍无赖。”   话音还未散尽,红霏突然被拥进怀里,她惊疑着回过头,还未看清宋绍风的脸,下一秒就被人封住了双唇。   红霏大睁着眼睛,脑子里一片混沌,宋绍风的俊脸近在咫尺,她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笑意。四目相对,宋绍风含着她柔软的唇瓣,突然轻轻咬了一口,然后双手捧上红霏的脸颊,更加细致地吻了起来。   红霏吃痛,一双小手抵在宋绍风的胸口处,使了劲儿想要推开他。   宋绍风腾出一只手按住在他怀中不断作乱的红霏,眼神迷离着不再看她,一颗心都在那柔软的双唇上。他轻轻地吮吸着,那香香软软的娇嫩竟像是有某种魔力般,让他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情|动地轻啃着,怀中的人儿也渐渐安分了下来,身子软软地靠在他胸前,迷蒙着双眼,不时地娇声嘤咛。   很快,宋绍风不再满足于这样的浅尝辄止,他一手放在红霏腰间,一手扣住她的头,让两人的距离更加贴近,然后伸出舌头撬开那紧闭的齿贝,找到那柔弱无骨的丁香小舌,辗转缠绵,无尽缱绻。   红霏被他吻得七晕八素,脑子一片空白,娇|喘连连只觉飘在云端,快要窒息一般。她双手不自觉地攀上宋绍风紧实的后背,紧紧的抓着眼前唯一的支撑,闭着眼睛不敢看他。   待红霏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时,宋绍风终于放开了她,看着怀里发丝散乱,脸颊绯红,一双黑色的大眼睛满是情|动的人儿,覆在她耳边低笑道:“这才是耍无赖!”   红霏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胸口剧烈起伏。半晌,一只小手握掌成拳,狠狠地砸在他胸前,娇声呵斥道:“无赖!”   宋绍风勾起嘴角,将她带进怀里,沉声说道:“只有对你,我才会无赖。”   红霏心里一甜,双手慢慢抬起,环住眼前的人。   ? ☆、该起什么题目呢? ?  第二十四章   “小姐,将军,你们起了吗?”秋菊站在门口,轻轻地敲了敲门,小心问道。   红霏飞快地伸手捂住烧红的脸颊,似是要让它冷却下来,好一会儿才说道:“起了,起了,秋菊你进来吧。”   听到红霏的回话,秋菊等了一会儿,才端着一盆热水进来。   宋绍风已经下床穿好了衣服,红霏还披着头发坐在床上。秋菊心中忐忑,她将水盆端至净房,偷偷拿眼瞄着红霏。昨日红霏沐浴之时,她取皂荚回来,见宋绍风进房,就识趣地离开,留他二人独处,不知小姐今日会不会责怪于她。   院子里本来追着雀儿,跑的正欢的十三,见红霏屋里开了门,便一路小跑进来,一头扑到红霏床上。   宋绍风看着他没头没脑地撞进来,一脸不悦:“你怎么还是这么莽撞,是不是上次罚站站得还不够?”   闻言,十三忽地站起身来,身子挺得笔直,转过头看到宋绍风也站在着屋子里,便问道:“将军哥哥,你怎么在这里?”   宋绍风没有心思哄小孩子,随口说道:“我住在这里。”      “啊,真的吗?”十三立刻换了一副兴高采烈地模样,“那我可不可以也跟姐姐住在一起啊?”   宋绍风走过来一只手拎起十三,将他放到离红霏十步远的空地上,冷冷地说道:“不可以。”   十三刚刚着地,脚上得了劲儿,又要朝着红霏扑过去,宋绍风眼疾手快,立马伸手拽住他的后衣领子。   “还不听话?”   十三被宋绍风大手拽住,动弹不得,垂着圆脑袋,一张小嘴委屈地抿成一条缝,看着红霏,软着嗓子叫道:“姐姐……”   红霏受不了十三那副委屈模样,便出声道:“阿远还是个小孩子,你别老拿在营里的那一套来训他。”说着,一招手,那圆滚滚的身子终于又如愿以偿地扑进红霏怀里。   宋绍风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看一眼在红霏怀里正昂着头洋洋得意的十三,别过头,转身进了净房。   青姑与秋菊在一旁相视一笑。   “少爷,金将军来了,现正在前厅侯着呢!”忠叔立在门口,满脸抑制不住的灿烂笑意,朝着里边扬声说道。   成亲一月有余,一直分房睡的新婚夫妇终于住在一处,府里上下最高兴的莫过于忠叔。宋绍风是忠叔看着长大的,他生性耿直寡言,不会讨人欢心,忠叔清楚不过。都说新婚燕尔,如胶似漆,离不得分不得,可他们家少爷洞房那日就将新娘子一个人晾在婚房,忠叔得知以后险些气得背过去。他心里着急,私下不止一次劝过宋绍风,可宋绍风仍然我行我素,将他的话全然当做耳旁风。如今二人和好,忠叔着实心慰不已。   “知道了,忠叔,让她去书房等我。”宋绍风洗了一把脸,接过秋菊递过来的毛巾。   “是,少爷。”忠叔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查到了吗?”宋绍风抬腿走进书房,对着正靠在椅子上喝茶的金娇娇问道。   金娇娇放下手中的茶盏,一脸正色:“我已经仔细查过了,他们使的剑,形制材色,确实是宫中之物。除此之外,没有发现其它可疑之物。”   十三皇子失踪一案,在大云闹得沸沸扬扬,今上派人多方查探,仍没有一丝头绪。可刺杀红霏的这伙人,却能够先于皇上派出的人准确的找到平城,若不是宋绍风那日正在巡城,恐怕还真就让他们带着十三出城了。   宋绍风低头沉思,默然不语,金娇娇倒是有些奇怪:“先是有北列皇子抢亲,现在又来了宫里的高手刺杀,宋绍风,你这位小娘子还真是不简单啊!来平城不过几日,倒给兄弟们揽了不少差事!”   金娇娇并不知道十三的真实身份,只当他真的是红霏的远房表弟,自然而然的认为眼下发生的这些事情都是冲着红霏来的。她只听闻韩家大小姐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养在深闺中温柔和顺,知书达礼,如何能与深宫里有牵扯,还让人追到平城来。这着实让她想不通。   宋绍风并不接她的话茬,反问她:“上京可有来信,十三皇子失踪一案查得怎么样了?”   “爹爹前几日来信,信中并未提及此事,想来应该还没有什么进展。”金娇娇心中纳闷:“你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随口问问而已。”   金娇娇点点头,继续说道:“说来也奇怪,皇宫戒备森严,防范严密,十三皇子被人劫走,却没有闹出一点动静。你说那么些个禁军都是饭桶吗?”   听到最后一句话,宋绍风抬起眼来,嫌恶地瞪了她一眼。   话一出口,金娇娇就后悔了,她忙坐正身子,讪笑道:“我忘了,你爹爹可是十万禁军统领。”   宫城守备,一直由禁军负责。此次十三皇子失踪,宋明城作为禁军统领,必然免不了被皇上责罚。事实上,消息传出的第二日,宋明城就主动进宫负荆请罪。宫城失守是他的失职,皇子失踪是他的主谋,所以当龙颜大怒,当场要罚他五十大板时,宋明城一声不吭,默默的领了。   五十大板是当着皇上的面打的,执行的人没有半点马虎,唯恐力道不够,引火上身,惹皇上怪罪。宋明城实实地挨了那五十大板,最后被人抬回宋府。皇上派了专人追查此事,只叫宋明城在府里闭门思过,只好好养伤便可。   宋绍风垂下眼帘,不再看她。成亲第二日,护送红霏到平城的莫选一行人,就动身回上京。离开平城时,宋绍风明明白白地告诉莫选,他会亲自将十三皇子送回上京,让爹爹早作准备。过了这么久,莫选早就应该将此事告诉了爹爹,可是,眼下却连一封信都没有,宋绍风一时也不知该怎么办。      宋绍风并不搭话,金娇娇靠在椅背上,倒生了一丝感怀,一双英气的眉毛没了往日的张扬,低眉间正是怀了心事的女儿家,她摩挲着手中的白玉茶盏,自顾自地说道:“说起来,咱们来平城已经一年多了,许久未回上京,甚是想念啊!”   他们自幼相识,金娇娇一直以来都是明朗热烈,率性豪爽,难得见她有如此感性的一面,宋绍风也抬起头来,心中多了一丝感触。   金娇娇望着宋绍风,低眉顺眼,苦笑一声:“不过,你倒是好命,下月就能回去了。”   大云律令,新婚将领可在成亲两月后回家休沐一月。而下个月,便是宋绍风的休沐,彼时他将会带着红霏一行人回上京,正式拜见父母。只是,若让她知道自己准备将十三带回去,心里定会不痛快。   宋绍风并不知道红霏与沁妃娘娘的渊源,她待十三的好,他只当她生性温柔善良,单纯地喜爱小孩子罢了。所以,他料到她心里会不痛快,却也没有往深了想,以为她顶多伤心失落几天,就全好了。   宋绍风轻叹一口气,还不知如何向红霏开口,他端起桌上的白玉茶盏,放在嘴边啜了一口。那持盏的手,指节分明,修长如玉,少顷,顿在虚空中,“说起来,二哥也是下个月换防回京。他可有与你来信?”      “嗯,你新婚那几日,他曾来信说要过平城回京,到时候会来平城留几日。”金娇娇拿过茶壶,往自己的杯子里添了些水,复又说道:“对了,他还与你送了礼物,你可有看到?”   “礼物?什么礼物?”宋绍风眉毛一挑,不明所以。   “你的小娘子没有告诉你么?我可是亲手交给她的。”   宋绍风皱着眉头:“她从未提起过。”   金娇娇刚刚还因不能回上京而满是失落的脸上,现下已经盛满了笑意。想来那小娘子已是打开看过,待明白是为何物,心生羞窘,便没有告诉宋绍风。金娇娇嘴角勾起,忍着笑说道:“许是她忘记了,你得空问问她便是了。”   宋绍风颔首应了。   二哥竟然会想起送礼物,宋绍风心中只觉新奇。要知道他这二哥一向没得正形,除了上场打仗的一身好武艺,最擅长地便是喝酒调笑,逗姑娘家的芳心。如此有礼数的送他新婚祝礼,还是破天荒的头一次。   窗外起了风,淡淡的梧桐花香飘散进来,香甜腻人。金娇娇向来不喜这香气,此刻与宋绍风商议完毕,便起身告辞。路过红霏的院子时,见她与十三在树下玩得正欢,脚步未停,只扬声朝里喊了一声“嫂子”,便没了踪影。   ? ☆、风雨欲来 ?  第二十五章   清风飒飒,北列山上明月高悬,如水的月华洒落一地,整个院子都如笼在一层寒纱中。月白色的身影几个起落,轻轻踏过梧桐花枝,携着一身淡淡香气,落在庭中。   “清风老道,与我父王的丹药制好了没?”傅长欢扬声朝里喊到,腿还未踏过门槛,屋里就飞出一只白底青花的瓷杯。   傅长欢侧头躲过,杯子落在地上,“乒”的一声响后,四分碎成片儿。   傅长欢回过头看着地上的碎片,似是可惜的摇摇头,“清风老道,这是谁又惹你了?这么大火气!”   “你如何现在才来?”清风道长窝在屋子中央横着的藤椅上,一脸怒气,手中仍执了一只白底青花瓷杯。   “怎么了,你不是一向嫌我聒噪吗?我这些日子没来,难不成你想我想成这样了。”傅长欢笑着进门。   清风道长作势又要将手中的杯子扔过去,傅长欢忙疾走两步,上前止住,笑道:“这一套青花杯是我花大价钱买下的,自己都没舍得用,全都与你了,你竟这般待它们。若哪日摔没了,你自己下山买去,我可再不管了。”   说罢,月白色广袖一挥,傅长欢从清风道长手中夺过那只杯子,旋身坐下,笑意晏晏。   清风道长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撑着藤椅两边的扶手直起身来,探头向院子里看去。夜风吹过,带起门外梧桐树叶的一片簌簌,庭中烛光摇曳,空无一人。   重新靠回椅背,清风道长貌似随意的问道:“莺萝怎么没来?”   “莺萝我留在宫里了。”傅长欢拿过茶壶,将自己面前的杯子倒满,“大哥自上次在父王寿宴上得了那半符水龙印,一直在找机会下手,想将我手里的半符水龙印也拿去。我当然不能掉轻心。”   北列王上病重,朝中局势一片混乱,大皇子与二皇子蠢蠢欲动,暗中积蓄力量。朝中大臣各站两派,分庭而立,已经有些时日了。   水龙印是调动栾城宫城三万禁卫的印符,作为北列国都境内唯一一支正规军队,三万将士皆是骁勇之属,肩负着守卫皇宫安宁的重大职责。水龙印历来都一分为二,由两人掌持。平素里正常守卫宫城需要的编制人数调动,只需造册秉明兵部即可。而若遇紧急情况,调动禁卫的兵力超过正常人数,就须获得执印统帅的首可,集齐整符水龙印,方可执行。   傅长欢手上正好握有半符。前些日子,北列王寿宴上,他原本可以拿到另外一半,却因提前退席,惹怒王上,将那半符水龙印拱手让与大皇子傅长歌。   其中原委,清风道长也略微知晓,他摩挲着手中茶盏,试探地问道:“莺萝最近可有跟你提起过什么事儿?”   傅长欢轻啜一口,不知其所指:“除了朝中之事,并无它事。怎么了,有什么事我不知道么?”   清风道长低下头,看来莺萝是将这件事瞒了下来。适逢朝局不稳,傅长欢的精力都用来拉拢朝臣,稳固地位,为免他分心,莺萝此举的确无错。只是那韩家小姐在傅长欢心里的地位,怕是除了他沁阳姑母,再无人能及。若被他哪一日发现此事,得知那人曾深陷险境,莺萝却知而不报,必会震怒,到时莺萝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要受责罚。   清风道长沉吟片刻,缓缓说道:“前几日,平城守将宋绍风上山来与我求冰玉散的解药,说是要为他夫人解毒。此事你可知道?”   “宋绍风?”傅长欢惊疑出声,为他的夫人解毒,那岂不就是小傻子!   手中茶盏落下,掷然有声,“你可与他解药了?”   “那是自然。那宋绍风既能破阵上山,求到我的门下,我又怎能死不救。”清风道长面上没好气地睇了傅长欢一眼,将那日与解药时的不舍与心疼隐于其下,端得一副古道热肠。   闻言,傅长欢原本揪起的心稍稍放下,不禁疑惑道:“冰玉散?那冰玉散乃南越奇毒,为皇室所藏,千金难求,常人根本无从得之。竟然会有人用此毒来对付小傻子?”   “我问过宋绍风了,他只说还未查清。”清风道长转过头看着傅长欢,又问道:“我还想问你,你不是说那姑娘温柔善良,从不无人为难的吗?如何会得罪人至此,不惜使如此阴狠之毒。”   这也正是傅长欢想不通的地方。红霏平素深居韩府,足不出户,除了偶尔进宫去沁阳姑母那里,几乎未曾与旁人有过接触。即便是她未坠湖之前,性子傲然骄矜一些,也只是不喜搭理人罢了。且她自坠湖之后,神智懵懂,性情大变,温柔很顺良多,更加不会做什么事得罪旁人了。   若说谁会欺负她,只怕便是她那个京城第一美人的姐姐韩绿袖了。可是,显然那韩绿袖没有要将红霏置于死地的必要,也没有那个能力能拿到冰玉散。   如此一来,到底是何人如此费尽心思,傅长欢一时还真想不出来。   忽然,傅长欢眸色一沉,面白如玉的俊脸上如结了一层寒霜,寒气逼人,“不好!那人肯定是冲十三去的!”   傅长欢话一出口,清风道长也着实心惊:“你是说使毒之人是冲沁阳之子?”   傅长欢点头,面色如铁,一派寂冷之色:“沁阳姑母的儿子,是大云皇帝最喜爱的儿子,一直想要立他为储。其他几个皇子早就心中不忿,想找机会除去十三,此番十三失踪正让他们有机可乘。”他静静地望着庭中那棵挺拔的梧桐树,眼波流动,心思回转,“不知你可还记得,那大云以前有一个妃子,便是西越公主。”   清风道长本就是西越生人,对西越之事更是了如指掌:“这我倒是有所耳闻。西越地处南境,丛林密绕,气候湿热,其人多擅巫蛊炼毒之术,能死人于非命。听闻这位西越公主当年因在宫中用巫蛊之术,构害皇帝的另一位宠妃,被下冷宫,不到两年便郁郁而终。她不是已经死了么?”   傅长欢一双眸子如若深潭,幽深不见底,接着清风道长的话说道:“这位西越公主虽然已不在人世,可她却是为大云生下了一位皇子。大云大皇子慕容博身体里流着一半的西越血统。且当年大云皇帝将那西越公主谪降冷宫,导致她心灰意冷,没了性命。西越朝廷群情激愤,闹了好长一阵子。想必心中仍有不满,若慕容博要想拿到冰玉散,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得手。”   听到此处,清风道长再坐不住,从藤椅里直起身子,一双手微微颤着指着傅长欢吼道:“早就叫你将沁阳的儿子带回去,你偏不听,现在好了,险些被人伤了性命!若不是那韩家小姐,我看你怎么跟你姑母交代!”   傅长欢没有料到他会这么激动,月白色身影蓦地一顿,好半天才道:“我的举动大哥一直盯得很紧,若要让他知道十三的存在,定然会用此事要挟我。大云与北列近年来一直不合,私藏敌国皇子,可不是个小罪名。大哥只要将此事告知父皇,父皇即便知道那是沁阳姑母的孩子,也不见得会念及旧情。若果真如此,到时候不光是我,就连十三也得跟着受罪。”   清风道长没好气地瞪他一眼,稍稍平复心情,又道:“即使不能带到你身边,留在平城也断不是长久之计。那宋绍风为人耿直,大云皇子失踪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十三在他手上,且又经此一事,险些受伤,他定会尽快地将十三送回上京。”   傅长欢不以为然地摇摇头:“边关守将,不得擅自回京。宋绍风如果没有皇帝的准许,是不能擅自离开平城的。而且按他的性子,若非亲自护送十三,也绝不会放心,定不会轻易派人护送十三。是以,我才将十三放到他那里。”   “你是不是糊涂了?他只要给大云皇帝去一封信,说已找到十三皇子,还怕皇帝不让他回京。”   “宋绍风不会轻易将此事告知皇帝的。十三能顺利出宫,到达平城,全靠他爹宋明城的帮助。他难道还能以子指父,跟皇帝说是他爹劫走了皇子,然后又被他发现拦下了不成?”傅长欢摇摇头,料定宋绍风绝不会置他爹于不顾。   “我看他未必不敢如此。”清风道长摇头,“行了,眼下最要紧的,就是赶紧将十三带出来。既然你那里不方便,那就让他待在我这儿吧!”   闻言,傅长欢颇有些吃惊:“你确定?他是沁阳姑母的儿子,可也是慕容泓的儿子。你天天守着一个情敌的儿子,真得就不堵的慌?”   清风道长白他一眼,口气里些许无奈:“少拿你那小人之心,度我君子之腹。他只要是沁阳的孩子,我便不会置之不理。”   默了片刻,傅长欢收起脸上的调笑之意,低沉道:“你对姑母倒是一片深情啊!”   清风道长苦笑一声,垂下眼眸。一片深情又如何,这世间多的是一厢情愿的人。   屋子里的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屋外风吹梧桐的声音,一响一响传进来。   半晌,清风道长突然说道:“你与那韩姑娘还不是一样,人家现在都已经成亲了。   “我与她自然是不同的,他们两个不过是因为皇帝赐婚才成亲的,说不定眼下正互相看不顺眼呢。”傅长欢轻笑一声,那日他说红霏为退婚之事,去宋府装疯卖傻,宋绍风得知之后气得脸都绿了。他很确定两人之间不会有任何的牵扯。   “你就这么确定,那宋绍风为了解药都敢上山,我看八成是动了真心。”清风道长盯着傅长欢看了许久,末了轻叹口气,“长欢,你与那韩姑娘并非良配。”   傅长欢垂着头,忽然勾起嘴角,淡淡一笑,“是不是良配由我说了算。”   看着他如此笃定的神情,清风道长欲言又止,心中叹道:怕是没你想得这么容易!   这人世间,人心最难懂,情最难料,爱最难逃,不到最后谁也说不准!   “行了,你就别操心了,父皇的药好了吗?”傅长欢长身而起,想起此行目的,准备拿了药便回宫。   这几日注定要不太平了!? ☆、莺萝 ?  第二十六章   傅长欢的二皇子府位于宫城西侧,出了宫门,沿着朱红色边墙一直蜿蜒向西,不过一刻钟也就到了。这处宅院是北列王上亲赐的,为感念王上的拳拳心意,傅长欢自成年搬出宫以后,就一直住在这里。   这处府邸宽阔整立,颇有些皇家气派。傅长欢住进来时,就命人在院子里种了大片大片的红色莺箩,此时正值五月暖春,天气已经一天天地热了起来,那片莺萝更是挨挨挤挤地开了满地。白森森的日头从上面照下来,没有两旁横斜树枝的遮掩,花瓣都被晒得有些萎靡,蔫蔫的卷着边儿。   正午时分,阳光正盛,院子里一丝风都没有,让人平白地多了一丝燥热沉闷。   莺萝跪在太阳底下,已是两个时辰了。   回廊下,绿衣小丫鬟端着茶壶进了正厅,她轻手轻脚地走至长榻前,屈膝俯身,将案上的茶盏添满。抬头时,不由望向庭中那抹红色身影,心中不忍,便恭敬开口道:“殿下,莺萝姑娘在外面已经跪了两个时辰了,正午的日头毒辣的狠,您看是不是……”话未说完,小心翼翼地将茶盏双手奉上,偷偷看着二皇子的脸色。   靠在塌上的傅长欢,未曾抬眼,接过茶盏轻啜一口,冷声道:“莫要管她,做错了事,自然是痛了才能长记性。”   “是。”傅长欢语气清冷,并没有要叫莺萝起身的意思,绿衣丫头也不敢多言,俯首应了一声,便躬身退了出去。经过莺萝身边时,看着那烈日下犹自挺得笔直的身影,眼底闪过一丝心疼,轻轻叹了口气。   傅长欢靠在塌上,看了一眼桌上的滴漏,便将手中的书合好放至案上,缓缓起身趿上鞋,走到那盛放如火的大片莺萝前,随手摘过一支,放在鼻尖,轻轻一嗅。   “莺萝,你可知今日为何让你罚跪?”傅长欢并不看她,只把玩着手中的娇嫩花枝。   “莺萝愚昧,不知所犯何事,还请殿下明示。”五月的日头实在毒辣,莺萝跪了两个多时辰,已是脸颊泛红,额头上汗津津的一片。   “哦?”傅长欢勾起嘴角,轻笑一声,“红霏中毒一事,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莺萝垂着头,一贯冷艳淡漠的脸上并未因傅长欢的话而起任何波澜,对隐瞒一事也并不推诿,仍然冷静答道:“近来朝局不稳,殿下应该集中心力,多关心朝堂之事。韩姑娘一事,莺萝自会帮殿下尽力。”   “尽力?如何尽力?我可听说那冰玉散的解药是宋绍风亲自上山拿的,清风道长并未跟我提起过你。”   莺萝低头不语,脊背却挺得笔直,原本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暗暗握拳,眸中一厉。得知红霏中毒一事后,她的确什么也没做。未免傅长欢担心,她不仅将消息拦了下来,还在心中怀有一丝侥幸,望那红霏因此毒丢了性命,省得她日后费心出手。没了她,傅长欢之后便再无顾忌,一颗心可以完全放在朝廷局势上,夺嫡之路自然会顺畅无阻。   傅长欢回过身来,看着地上的人儿倔强的身影,默了片刻,冷冷道:“我傅长欢不需要不听话的属下,若你以为可以擅自替我做主,这府里是断然不能留你了,此刻便拿了东西出府去吧,以后你与我二皇子府再无瓜葛。”   莺萝惊得抬起头来,那森白的阳光直冲冲地撞进眼内,炫目难捱。她几未眨眼,只仰脸看着那背在太阳阴影里的白衣公子,半晌才幽怨地唤道:“殿下……”   莺萝自八岁入府以来,一直由他亲手□□,性情冷漠,不苟言笑,即便是平日与他说话,口气都是清冷如霜,何曾像此刻一般,露出软弱的一面。   傅长欢闻言,不觉心中一恸。   莺萝一直对上次与水龙印失之交臂的事情耿耿于怀,她将水龙印的失手与自己受伤统统归结到红霏身上,对她心存成见,傅长欢心中了然。可是莺萝偏是吃硬不吃软的性子,如果此次不让她吃些苦头,怕是还有下回。红霏在他心里的分量,还不允许他此刻对莺萝心软。是以,傅长欢尽管心中微动,却始终神色未变,紧抿双唇,不发一言。   沉沌地空气在寂静了一整个晌午之后重新流动了起来。一阵清风吹过,带起红色莺萝的淡淡香味,莺萝额前的几缕碎发也随风飘动。傅长欢长身玉立,风过掀起月白长衫的一角,他就那么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表情决绝,丝毫没有因这清风拂面而有所松动。   许久,莺萝低下头,双手伏地,“属下知错了。”   傅长欢目光微闪,语气也缓和下来:“起来吧,回房歇着去吧!”   “是。”莺萝应了一声,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待已经跪的麻木的双腿微微有了知觉后,朝着傅长欢躬身行了一礼,没有回房,而是径直朝府邸大门走去。不过片刻,那红色的身影在门口一闪,便没了踪影。   傅长欢立在大片莺萝前,将手中那小小的花枝举在眼前,少顷,扯嘴一笑:“你说她为何要如此倔强呢?”   栾城城南十里处,一条蜿蜒小河曲曲折折流淌向前,岸边高大挺拔的杨树,枝叶繁茂,遮天蔽日,硬是在树荫里辟出一块阴凉之地。莺萝坐在斜矮的土坡上,将手中的石子,用力一掷,那石子在水面上轻巧地弹跃几下,“噗通”一声便没入水中。   城郊僻静幽深,少有人来。莺萝不再硬撑,将头埋在双膝间,心里空落落的一片。   她是个孤儿,八岁以前,常常食不果腹衣不蔽体,居无定所。她从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每日只混在一群与她一样的孩子当中,蹲在街角等着那些有钱人的施舍。那时候,她满脑子只想着一件事,那就是如何才能填饱肚子,其它的她没有心思,也没有力气去想。   所以,当一身华服的傅长欢站到她面前,问她是否愿意跟他回府时,她毫不犹豫地点了头。她在街上待了这些年,练就了一双识人的眼睛。傅长欢的穿着气度,绝非平常人家,莺萝明白只要跟他回去,以后就不用再饿肚子。她不问傅长欢要她回府做什么,也没有与那终日在一起的小伙伴们告别,在他们艳羡的目光中直接站起身来,跟着傅长欢离开。   此后整整八年,她都生活在皇子府。傅长欢教她识字,教她武功。她虽然一向冷漠,慢慢明白傅长欢将她带到府中,不过是为他挡剑杀敌,处理一切他不宜出面的事情,他今日对她有多好,明日她为他卖命时就须多心甘情愿。   可是谁又能挡住那样一个清贵公子日日温言相伴,她为他做了许多事,以为便与他有了共同的秘密,以为他们多少是与旁人不同的。   但是,今日,他却如此决绝地不要她。   为了另一个仅仅相处一月的女子!   莺萝心如刀绞,但她不允许自己在别人面前掉眼泪,更不能在那个人面前表现出一点柔弱,她只能来这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   片刻,莺萝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那被她苦苦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在着寂静的林子里,泫然凄凉。   那让人心疼的哭声惊了林中休憩的鸟儿,它们扑腾着翅膀,发出叽叽喳喳的叫声,一时响成一片。   密林之后,不知是谁轻轻叹了口气,混在喧闹的鸟叫声中,几未可闻,就连一向警觉的莺萝都未曾发觉。   “莺萝姑娘!”待莺萝情绪稍微平复以后,密林之中的人,终于现了身。   听到车轮辘辘之声,莺萝迅速地站起身来,抬起手臂轻轻地将眼角湿漉漉的痕迹拭去,转过身去,面对着来人。   莺萝又恢复了一贯的冷漠,对着来人躬身行礼,“莺萝见过大皇子殿下。”   白衣黑发,持扇端坐在轮椅上,春风霁月一般的人物,便是北列的大皇子,傅长欢的大哥,傅长歌。   他眉间含笑,柔情脉脉地看着莺萝,温声说道:“莺萝姑娘,无需多礼,起来吧。”   “是。”莺萝应声抬起头来。   “此地风景秀美,清幽安静,莺萝姑娘常常来吗?”   “是。”傅长歌是傅长欢的大哥,也是他最大的敌人,莺萝今日即使心中多有不忿,却仍然记得自己的立场,并无意与他多说。   傅长歌似乎并不在意,轻轻笑了一声,“莺萝姑娘还是如此金口寡言。”他推着轮椅向前进了几步,抬头环顾四周的景色,“不知姑娘是否还记得此地?”   莺萝不想他会忽然这样问,默了片刻,面无表情的点点头。   她与傅长歌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这里。那时她刚完成傅长欢交给她的事情,经此地回栾城。傅长歌被人追杀,困在此处,身边的近卫尽数折损。如此险境,那人坐在轮椅上,却无一丝惊惶之色,莺萝心中暗暗佩服,便出手救了他。她当时并不知道他就是大皇子,只当举手之劳,救人一命。直到在宫中再次遇见他,他笑着与她道谢,莺萝却恨恨地握掌成拳,如若那天知道他的身份,她是绝对不会出手相救的。   见莺萝并不说话,傅长欢自顾自地接着说道:“记得那日姑娘也是红色衣裙,窄袖束腰,英姿勃勃,颇有巾帼之豪气,傅某自愧不如。”   “大皇子殿下过誉了。莺萝一介女流,莫敢与殿下争锋。”莺萝拱手说道,不卑不亢,并没有因为他的一句称赞而欢欣。她不愿与他再纠缠,便告辞道:“若殿下没有什么事,莺萝便不打扰殿下雅兴,先行退下了。”   傅长歌将手中的折扇合起,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并不阻拦:“姑娘请便。”   莺萝不再多礼,转身快步离开,那红色的裙角被风吹起,如同一只红色的烈焰蝶,在一片葱翠之中,翩翩起舞,直教人移不开眼睛。   待她走出去约百米远,傅长歌还是忍不住地说道:“莺萝姑娘,若你在二弟那里不开心,大可不必勉强。我傅长歌随时恭候姑娘芳临。”   红色的身影蓦地一顿,并未回头,只扬声说道:“多谢殿下美意,莺萝自会照顾自己。”   看着那头也不回匆匆离去的背影,傅长歌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眸底闪过一丝失落,静静的望着前方,半晌一动不动。   莺萝的身影消失不见后,密林之后又闪出一个青衣男子,他走至傅长歌身后,双手扶上轮椅,轻轻推着往城门方向走去。   “主子,若您真得喜欢那个姑娘,直接跟二皇子要不就行了,二皇子顾及颜面,定不会为了一个女子与殿下过不去,何必如此费尽心思,跑到这偏僻之地,您的身子虚,这里湿气重,万一又犯病了怎么办?”他刚才就站在不远的丛林里,他们两人的谈话,听得清清楚楚,他一直想不明白,以自家主上的皇子身份,什么样的女人会拒绝。   傅长歌闻言,嘴角一弯,又恢复了之前的温和,笑得如沐春风,“这你就不明白了。我如果跟二弟要,他自然会给。可那莺萝即便来了,却并非出自她本心,免不了会因此怨恨我,那我守着她又有何用?”   青衣男子似懂非懂的点头,似乎不能完全理解自家主上的话。既然喜欢,只管将她绑在身边,每日能见着,不就得了,哪里来的那么多弯弯绕绕。   青衣男子耸耸肩,不再说话。   两人静静无语走了很久,轮椅上的翩翩公子突然开口,声音清冷:“若我喜欢一个人,定要教她心甘情愿的跟着我!”? ☆、惊/变(一) ?  第二十七章惊/变(一)   从营中回来,已是掌灯时分,将军府门前红色的气死风灯已经燃了一半。看门的小厮正歪在板凳上,头一点一点地打瞌睡。听到动静,抬眼见是宋绍风回来,赶忙将脚底的小风灯递过去,宋绍风颔首致意,没有说话,便跨进大门。小厮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才将方才坐着的长条板凳搬了回去,关了府门。   宋绍风走过长长的朱红抄手回廊,转进红霏的院子。刚进房门便看见红霏趴在南窗下的桌子上,俨然睡熟了。她身上披着雪青色的丝质外衣,一头青丝服帖的垂下,挡住她纤弱的身子。   宋绍风走过去,将窗户关上,温声道:“怎么睡在这里了?”   听到动静的红霏,慢慢地撑起身来,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便扬起脸看着他说道:“天气有些热了,屋里闷得慌。”   宋绍风浅笑,伸手抚上去,她的脸小小的,一只手就能包裹住,温热柔软的触感从指尖丝丝传来,宋绍风心中一暖:“起来,到床上睡去。”   红霏听话地点点头,起身将外衣搭在一旁的衣架子上,走到床边躺了上去。   宋绍风宽了外衣,去净房洗漱一番,将白天在营里的一身臭汗细细擦拭掉,这才吹了灯,也到床上躺下。   “绿袖?”黑暗中,宋绍风低声唤道。   红霏倏地一下睁开眸子,心像被人狠狠揪住一般。她垂下眼帘,虽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听他叫自己绿袖,仍然免不了有些不舒服。这几日来,他们软语温存,亲密相拥,可他嘴里喊得却是另一个人的名字。这不怪他,红霏心里清楚,却也忍不住的伤神。   好半天她才“嗯”了一声。   “我与你说件事情。”宋绍风纠结了这几日,虽然仍有些难以启齿,但总归不能不告诉她。“下月是我休沐,咱们可以回上京呆一个月。”   “真的么?” 红霏猛地翻过身来,刚才的不痛快被眼前这个好消息瞬间挤在了脑后。她微微仰着头抑制不住地欢喜问道。   她自走后就一直担心王氏,原本以为得好几年才能够重回上京,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能回去。她喜难自禁,心中突然涌出一个念头,到时候,她要将宋绍风带到王氏面前,让她亲自看看,应了出发之前她的那句话,宋绍风的确是她难得的良人。   红霏如此兴致昂昂,宋绍风心中反而越发忐忑。他伸手揽住她的腰肢,克制着心中那份不安缓缓说道:“嗯,下月初五,我们便可动身。”   红霏兴高采烈的“嗯”了一声,将头埋在宋绍风的胸前蹭来蹭去,嘴角弯起,眸子晶亮,仿佛已经身至上京一般。   宋绍风话到嘴边,欲言又止,好半天才又接着说道:“十三也要跟我们回去。”   “什么?”闻言,红霏嘴角的笑意还来不及收起,就那样生生地僵在脸上。她刚才只满心想着自己可以回上京见到自己的娘亲,却忽略了十三的处境。也对,以宋绍风的性子,若要回上京,岂有不带十三之理。   沉默了片刻,红霏艰涩开口问道:“你是要将他送回皇宫?”   “嗯。”宋绍风料到红霏心中不痛快,除了“嗯”一声答应她,不知该如何安慰。   红霏褪下宋绍风缠在自己腰间的手,微微撑起身子,她知道宋绍风为人耿直忠心,当他得知十三之事时,便存了将他送回上京的心。只是,她还以为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相处,宋绍风多少会对十三有些疼爱怜悯之心,念及他年幼无母,回到宫中必受磨难,说不定会心软同意让他回北列。   黑暗中,她看不清宋绍风的脸,只模模糊糊地冲着眼前那刚硬坚毅的一片阴影问道:“你将十三送回去,皇上必定会查问,到时候你如何向皇上解释,十三会在你手里。”   宋绍风俊眉微蹙:“如实禀告便是了。”   “你不管公公了么?劫走皇子,可是欺君的大罪,皇上知道了,定然不会绕过公公,到时候就连宋家也逃不了干系,这些你都能不管不顾?”十三是宋明城亲自带出来的,皇上若要追究责任,第一个要责罚的便是他,红霏心中一直怀着一丝侥幸,毕竟宋明城是他的父亲,以子指父,便是不孝。   宋绍风知道红霏心中所想,只是他亦有他的立场:“宋家世代忠良,为大云征战沙场,保家卫国,从未做过欺君罔上之事。如今爹爹犯下这样的罪过,本就是他的不对。我这么做,也只是想教他悬崖勒马,以免一错再错。”   “可是,十三呢?你有想过他么,他才五岁而已,那后宫妇人的阴谋算计,如何抵挡得了?你就真的不担心他吗?”   宋绍风突然加重了语气,沉声唤道:“绿袖,十三身为大云皇子,本就该养于大云皇宫,这是天道。况且皇上向来疼爱十三皇子,定会护他周全的。”   “后宫深不可测,心机深沉,想要算计十三的大有人在,皇上既要处理朝堂政务,又要应付后宫嫔妃,如何能时时都护在他身边。”红霏言语不由激愤起来,与深宫六院想比,韩府才有多大,不过小巫见大巫罢了。可即便在韩府,她与王氏时不时地都会被余氏欺负,更何况那本就复杂的皇宫呢!   红霏突然冷笑一声,“若皇上真的尽了全力守护,又怎会轻易的让公公将十三带了出来。”   宋绍风哑口,他知道红霏所言非虚,那后宫中的算计手段,有的时候远远比战场上的真刀实枪还要可怕万分。他虽寡言,但并不寡情,十三天真可爱,他心里也很是喜欢。只是终究他位极人臣,肩上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一直以来信奉的都是不欺君命,不负忠心,在这件事上,他绝不能让步。   “绿袖,为人臣子,这是我的职责。”   红霏坐起身子,双手抵在床上,止不住地颤抖着,冷冷地道:“宋绍风,你果真是征战杀伐的将军,冷血无情。在你眼里,只有君命臣则,只有杀敌报国,难道都没有一丝柔情吗?”   宋绍风闻言一惊,他从不知道在她的眼中,自己原来竟一直是那个铁血无情的冷面将军。   少顷,宋绍风亦冷冷地回道:“战场杀敌,从来都不需要妇人之仁。”   一瞬间,屋内的气氛骤然变得沉寂下来。   红霏的情绪跌倒了谷底,沁妃娘娘费尽心机地将十三送出宫,无非是想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那些众人攀争的储君之位,她未曾看在眼里。她所求所愿,就像天底下所有母亲一样,盼望着自己的儿子能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可是,眼睁睁看着沁妃娘娘的希望将要被打破,自己却无能为力,红霏心中不住地难过自责。   她深吸两口气,努力地让自己平静下来,软着声音对着宋绍风问道:“绍风,十三必须得回去吗?”   没了刚才激愤的情绪,红霏的声音微微颤抖着,似是带了哭腔。   “你哭了?”宋绍风急忙坐起身,将红霏的身子扳过来朝着自己,伸手抚上去,脸颊已是湿漉漉地一片。心中一阵心疼,他轻轻地摩挲着红霏的脸颊,小心翼翼地将那两行泪渍拭去。   “绿袖,你知道我不能欺君。”   红霏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了。”她拉开那大红色绣着交颈鸳鸯的凉被,重新躺了下去,声音轻浅落寞,低低说了一句:“睡吧。”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一切重归于黑暗。红霏蜷着身子窝在床角,中间隔着一人的距离背对着宋绍风。   她突然不想要面对宋绍风。他的耿直正气,一度是她最欣赏的,可是在此刻,她却觉得两人之间如同隔了千丘万壑。她得到了他鲜有的温柔,却忽略了在本质上他仍是那个果敢强硬的沙场将军。一个驰骋沙场,手刃敌兵的将军,又如何能体会她心中的不忍?   红霏心中黯然,是她强求了!   宋绍风望着那缩在角落里的纤弱身影,几度想张口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觉得索然无味,现下除非自己说出不带十三回京的话,否则,即便他口吐莲花,也不能够安慰到她。宋绍风挨着床沿躺下,伸在半空中的手,犹豫了好半天,终是没有落下去。? ☆、惊、变(二) ?  第二十八章惊\变(二)   窗外起了风,门前高挂的红色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天上无月,只有那左右摇摆的灯笼孤单单地照着门外黑洞洞的夜,莫名地多了几分萧索。   夜色中,几个黑影在墙头闪过,紧如雨注地脚步将屋顶的瓦片踩的叮当作响。   宋绍风警觉的睁开眼睛,他没有点灯,只迅速的穿上外衣,疾步走到门口,透过门缝向外望去。   院中静悄悄的,那脚踩瓦片的声音也瞬间消失,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般。   宋绍风眉头紧蹙,竟然有人敢夜闯将军府!   正在宋绍风准备开门出去的时候,南窗处却传来“咚、咚、咚”的叩击声。他屏息静听,那敲击窗门的声音缓慢而有节奏,低沉有力,像是与谁事先约定好的暗号一般。   宋绍风脸色一沉,心中缓缓浮现出一个人的面容。他薄唇紧抿,几个大踏步走到南窗前,用力将窗门向外推开。   不出所料,窗外的人又捂着鼻子发出一声压抑的惨叫:“小傻子,你怎么又拿窗门撞我?”   傅长欢只顾揉着被撞的鼻子,完全没有察觉到面前站着的并不是自己想见的人,只压低声音抱怨着。   果然是傅长欢,宋绍风证实了心中的想法,一张脸整个黑了下来,堪堪犹如院中那黑漆漆的夜。他咬牙切齿地喊了一声:“傅长欢……”   听着声音不对,傅长欢顾不得揉鼻子,猛然抬起头来,眼前瞬间闯入宋绍风那张臭的不能再臭的脸。   傅长欢惊了一下,向后退了几步,“你怎么在这里?”说着,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紧着上前趴在窗上就要探头朝里望,“这不是小傻子的卧房吗?你怎么在这里?”   宋绍风伸手挡住傅长欢欺近的身子,不让他往里看,语气不善地反问道:“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这屋子是将军府的,这里面的人是我的将军夫人,我睡在这里难道还要向你报备?”   “你……”傅长欢怒目圆瞪,气得浑身发抖,“你这个卑鄙小人,你对她做什么了?”   宋绍风嗤笑一声,看着傅长欢说不出话来地吃瘪模样,突然很想要刺激他一下,便慢条斯理地说道:“她是我的夫人,你说我对她做什么了?自然是夫妻之间该做的事了。”   傅长欢的牙齿咯咯直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连他自己都听到了。他心中暗骂自己,真是瞎了眼看错宋绍风了,本以为他为人耿直,不善词令,不会像一般男子那般轻薄。况且当时明明那么介意红霏装傻退婚一事,他还以为宋绍风与红霏之间还要冷冰冰地好长时间。没想到,自己不过一月没来看她,这厮竟然睡到红霏屋里来了。   傅长欢暗暗恨自己,一张脸涨得通红,心中的怒火在抑制不住,登时握掌成拳,直直冲向面前的人。   宋绍风侧身躲过,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即便他傅长欢今日不出手,他也定不会教他这次轻易逃脱了去。   他亦全力出掌,将傅长欢逼退两步,反手抽剑出鞘,一个纵身利落的跃出窗外。   宋绍风手使长剑,每一剑都用了十成的力气,剑气袭人,加之夜里起了风,那梧桐树枝哗啦哗啦发出响声。   傅长欢手中没有防身的武器,只能用手挡住宋绍风的攻势,无奈,宋绍风似乎想要借此机会将压抑在心中的怒火全部喷发出来一样,每一剑都使足了力气,傅长欢不得不一直后退。直到他后背贴着梧桐树干,在无可退之处。   傅长欢靠在树上呼呼喘着气,宋绍风手中长剑却迎风挥出,一道森然寒光直直刺向傅长欢的咽喉。   傅长欢眸中一惊,料到宋绍风此刻是起了杀意!他不再被动防守,双脚用力跃起,反身踏着结实的梧桐枝干,借力一跃,飞身至宋绍风身后,口中不服气地喊道:“宋绍风,你这是欺负人,你手中握有长剑,我却什么都没有。你即便胜了我,也是胜之不武。”   一剑不成,宋绍风凌空翻身,手腕一转,手中长剑又直取傅长欢咽喉,“我已经让过你一次,这次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你轻易离开。否则,你还真以为我将军府是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傅长欢飞身躲过,已是有些吃力,却仍然不忘从鼻子里“哼”出一声,不要命地朝着宋绍风喊道:“什么叫你让着我,要不是我上次受了重伤,早就将她带出去了。哪里还会有你这么多事儿。”   闻言,宋绍风手中剑气愈加逼人。见他丝毫不减攻势,傅长欢眸中也闪过一丝狠戾。他迅速回身,跃上枝头,手在腰间一摸,再伸手时,手中已经多了三支镂刻花纹的精致银针。   宋绍风欺身逼近,剑气萧萧,傅长欢眉头一皱,右手一挥,手中的三支银针便脱手而出,直直地朝宋绍风飞去。   夜黑无月,廊下的灯笼光线微弱,宋绍风隐约看见傅长欢伸手一挥,却没有想到他竟然会使暗器,一时躲闪不及,一根银针便没入体内。   霎那间,宋绍风的身子猛然一滞,自银针没入体内之处,一股麻痛瞬间传遍全身。他眉头紧紧拢起,手中突然脱了力,“叮”的一声那长剑便掉到地上,少顷,那挺拔的身子微微摇晃几下,也栽倒在地。   躺在地上,宋绍风只觉得手脚虚浮,全身无力,就连意识都有些模糊起来。他猛地摇了摇头,强自稳住心神,恨恨出声道:“傅长欢,没想到你如此卑鄙,竟然使暗器伤人。”   傅长欢纵身跃下,适才被宋绍风步步紧逼的慌乱狼狈已经没了踪影,他轻轻伸手掸去落在月白长衫上的紫色小花,走到宋绍风面前,蹲下身子:“自古成王败寇,天下人历来只看输赢,只要你赢了,又有谁会去追究你是否使了手段呢。可若是你输了,即使三岁稚儿都会对你嗤之以鼻。这个道理难道久经沙场的宋将军,你还不明白吗?”   宋绍风轻咳一声,克制着身体的麻木,紧紧咬牙道:“是我宋绍风眼拙,竟没想到你是这样一个不择手段之人。”   “你……”傅长欢沉下脸色。   “你们在干什么?”门口处传来红霏震惊的声音。   许是之前刚刚与宋绍风为十三的事情起了争执,梦中一片混乱,全是十三委屈哭泣的声音,睡得一点都不踏实。外面的动静将她吵醒,她伸手一摸,旁边的床榻上空空如也,立马就披上衣服跑了出来。   没想到,眼前竟是这样一副光景。   “小傻子!”傅长欢见到红霏,一改适才的阴沉,马上欢欣地说道:“你出来的正好,我今日便是来接你的。快,过来,我们走。”说着,伸手想招呼她近身来。   红霏像是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一般,几步跑到躺在地上的宋绍风身边抱起他的头,靠在自己腿上,焦急的问道:“宋绍风,你怎么了?”   宋绍风想开口说话,叫她不要担心,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嘴张了半天,都没有说出一个字来,反而因为太过用力,脸上的表情愈加痛苦。   红霏用手拍了拍他的脸,抬头切切问道:“阿欢,他这是怎么了?你对他做什么了?”   见红霏如此担心宋绍风,傅长欢心中很是不悦,有些气急地脱口而出:“我的银针上淬了剧毒。他此刻中了毒,不能说话,不能动了。”   “什么?”红霏惊呼一声,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睛望着那长身玉立的月白身影,“你竟然对他使毒?”   “你是没看到他刚才拿着剑,招招要置我于死地,我是被他逼得紧了,才使银针的。”红霏不知前情,一上来便这样气冲冲地质问他,傅长欢心中很是不爽,险些气得跳脚,“你都不问问我怎么样,只关心他,明明我才是受害者。”   “阿欢,可是现在躺在地上不能动的是他。你却好端端地站在那里,还有力气与我说他的不是。”   红霏眼里已经泛着泪光,尽管临睡之前,他们曾有过争执,她当时气他恼他,恨不得不再见他。可是眼下一看到他这般模样,她的心里就想被什么东西喇过一般,心痛不已。   红霏就那样仰着头看着傅长欢,目光灼灼,幽幽怨怨如同一道烈火深深地刺痛他。傅长欢心中一痛,红霏的眼神里明明白白有一丝埋怨,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冷冷地别过头去。   “阿欢,你一定有解药对不对?快把解药给他!”   “此毒无解。”傅长欢歪着头,很是无所谓地回道。   “什么?”红霏瞬间顿住,如遭五雷轰顶,脑子里一片空白。   “此毒无解。”傅长欢抬高声音又重复一遍。这软骨散本就不是什么奇毒,不会留下伤口,也并不致命,只是能让中毒之人筋骨酸软,四肢麻木,三个时辰内不能动而已。这样的毒,哪里还需要配什么解药。   傅长欢心中暗暗嗤鼻,不过一个小小的软骨散,宋绍风至于表现地那么痛苦么?   傅长欢心中知情,一点都不担心。可红霏什么都不知道,她只知道她看见的,宋绍风瘫软在地上,不能动,不能说话,一脸痛苦之色。   没有解药……,这毒竟然没有解药!   抱着宋绍风的手臂越收越紧,红霏微一闭眼,两行清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宋绍风皱着眉头,想要伸手替她抹去眼泪,无奈却始终无法抬起手臂,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伤心流泪。   傅长欢没想到她会为了宋绍风流泪,心中一阵绞痛。他上前两步,唤道:“小傻子,我今日来是要带你离开这里,快放开他,跟我走!”   红霏只垂着头,并不看他,一字一顿地道:“阿欢,你走吧!我在这里,哪里都不去!”   傅长欢一个箭步冲到红霏面前,拉过她的手臂,用力一晃,似乎想将她叫醒一般:“你说什么,你竟然为了他要留在这里?”捏着红霏手臂的双手不用攥紧,“那我呢,我眼巴巴的跑来这里,你就一点都不欢心吗?”   傅长欢很是用力,红霏的胳膊被他捏得有些疼,她挣扎几下想将手臂抽出来,却始终抵不过他的蛮力,只好抬头看他,盯着他的眼睛加重语气说道:“他是我的夫君,我不能抛下他。阿欢,你走吧!我哪里也不去!”   “殿下。”红色的身影跃过高高的院墙,落在傅长欢身后,躬身行礼,“事情已经办妥了。”   傅长欢颤抖着站起身来,像是脱力般的向后退了几步,有气无力地道:“好,我知道了。”他声音散在浓重的夜色里,清冷低沉,倒不知是对谁说的了。   一时间,无人说话,只有风吹梧桐传来一片清响。   莺萝立于傅长欢身后,被这诡异的安静勾得一阵心慌,她秀眉拧起,抬头细细打量眼前这般场景,瞬间了然于胸。   “殿下,我们该撤了。”见傅长欢立着不动,莺萝再次出声劝道。   “好,走吧。”傅长欢突然有些颓唐。他静静看着眼前的人,那人却始终不曾抬眼看他,他知道,红霏一定是怪他伤了宋绍风。他心中一阵黯然,没想到清风老道一语成谶,想从宋绍风身边将红霏带走果真不容易。而且,似乎在红霏心里,宋绍风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同了。   傅长欢转过身,轻叹一口气,“十三和青姑我带走了,你不用担心他们。”   红霏这才抬起头来,疑问道:“你要将他们带回北列?”   “嗯。我会将十三放在我身边,不会让他有事的。”傅长欢并没有转身,只留给红霏一个落寞的背影。   红霏心中突然有些挣扎,傅长欢将十三带走,她本来应该开心的,可是心里却又揣揣不安,她低头看去,只见宋绍风眉间打结,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说不出来。等宋绍风恢复正常,他一定会无比懊恼自己。可是,在十三这件事情上,她不能与他站在同一条线上。   红霏柳眉一横,下定决心,“那你们快些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宋绍风与姜浩南一向是宿在将军府中的,所以府中除了日常服侍的丫鬟小厮,并没有安排守卫的士兵,傅长欢一行人才能轻易的带走十三。今夜闹出这么大动静,却不见姜浩南出来,红霏心中有些不安,担心他是去营里他调兵了,便劝傅长欢他们一行人赶紧离开。   傅长欢闻言心中又是一痛,轻身跃上墙头,冷冷的说道:“宋绍风中的不是什么剧毒,不过是软骨散,过三个时辰就能恢复行动自如了。”说完,飞身一跃,消失在了茫茫夜色中。   ? ☆、冰释前嫌 ?  第二十九章   叽叽喳喳的鸟叫声越来越吵闹,秋菊在床上一个翻身睁开眼睛。她穿好衣服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耀眼的阳光瞬间闯了进来,在地上投下一大片光亮。   秋菊眯了眯眼睛,已经这个时候了。她慌慌张张地给自己梳洗一番,就打开门跑了出去。   红霏屋里的门还关着,秋菊松了口气,还好,没有起在他们后头。不然又得面对将军那张冷脸,秋菊缩了缩脖子,一想起来就觉得后背凉凉的.   秋菊转过身看着空空荡荡的院子,突然觉得今日有些不同。她走到庭中那棵梧桐树下,挠着脑袋想了半天,才发现平日里一早就该来这院里追雀儿玩的阿远少爷,这会子了都没有动静。秋菊心中有些纳闷,回头又忘了一眼紧闭的房门,看起来并没有要起的意思,便决定先去十三那边看看。   少顷,秋菊的一声尖叫将整个府的人都喊的怔了一怔。忠叔循着声音跑到十三院里,看见秋菊愣愣的站在屋里,出声问道:“秋菊姑娘,出什么事了?”   听到忠叔的声音,秋菊这才回过神来,噔噔几步跑到忠叔面前,拉过他的胳膊,有些语无伦次:“忠……忠叔,您今早看见阿远少爷和青姑了吗?”   忠叔皱眉,急声问道:“怎么回事?你是说他们不在房间里?”   秋菊忙不迭的点头。   小孩子总是在床上呆不住,早上一睁眼就要下床闹腾,是以,这几日来青姑总是早早的就会去厨房端早膳。今儿早上忠叔在厨房却一直没见到青姑,他还正纳闷儿呢,没成想,原来十三跟青姑早就不在房中了。   虽然宋绍风只说这二人是少夫人的远房亲戚,可见少爷对那阿远少爷的保护程度,他心中早已认定,那孩子不是一般人。忠叔心知事情紧急,不敢再耽搁,便急忙拉了秋菊要去向宋绍风禀告。   刚刚被秋菊那一声惊起来的不仅仅是忠叔,趴在床沿上的红霏也被惊醒了。她缓缓起身,只觉的全身酸痛。她昨夜好不容易才将宋绍风拖回床上,累的气喘吁吁。又担心他夜里有什么不舒服,便和衣趴在床边对付了一夜。   床上的宋绍风仍然闭着眼睛,许是因为中了软骨散的原因,他这一觉睡得又沉又长。   红霏揉揉蜷得有些麻木的双腿,缓缓站起身来,轻手轻脚的打开门走了出去。   忠叔携着秋菊急匆匆地走进院子,红霏皱眉,问道:“忠叔,怎么了?何事如此惊慌?”   忠叔还未走到红霏跟前,便出声回答道:“少夫人,阿远少爷和青姑不在房中,看门的小厮说并没有见他们出去。这两个大活人,怎么会平白消失呢?”   红霏早就预感到忠叔所说的会是这件事,她心中犹豫,并不想让他们两个知道十三真正不见的原因,只好出声安慰道:“忠叔,您不要担心,阿远跟青姑昨天夜里被家里来的人接走了。因为实在有些晚了,我跟将军就没有打扰您。”   忠叔皱着眉头,这是什么习惯,就算是家中有急事,也不至于深更半夜来接人。况且,他虽然夜里睡得早。可是怎么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听到?   正要说话间,宋绍风开门走了出来,忠叔便扭头看向宋绍风,似乎想在他那里得到求证。   宋绍风看了红霏一眼,见她正巴巴地望着自己,便点了点头,说道:“嗯,夫人说的属实,昨夜我们一同将他们送出去的。此刻他们应该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忠叔不用担心。”   自家少爷都这么说,忠叔心中就算再怎么疑惑,也不好发作,只好点点头,不再多问。   秋菊心思单纯,自家小姐说什么便是什么,她不像忠叔那般觉得奇怪。只是一想以后的日子可能见不到十三跟青姑,心里有些难过,鼻头一酸,马上就要落泪一般。   “小姐,那阿远少爷还会回来吗?”   眼看秋菊就快要哭出来了,红霏心中也是一阵难过,以后再想见到他们,着实有些困难了。可是秋菊一双泪眼朦胧的看着她,她实在不忍让秋菊伤心,便柔声安慰道:“阿远不会回来了。但是,我们回到上京就能见他了。”   秋菊点点头信了,不再追问。红霏心中却更不是滋味了。   宋绍风听着红霏与秋菊说话,始终冷着一张脸,一言不发。   秋菊得了小姐的回答,一下子就没有刚才那么难过了。她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急急忙忙地又跑出院子打热水去了。忠叔也不在逗留,跟着秋菊一道出去。   院子里就剩下宋绍风与红霏二人,一时不知如何开口,立在半口立了半天,宋绍风便率先转身进屋。红霏看着他有些冷漠的背影,轻轻叹了一口气,也跟着进了屋。   红霏走到南窗下,将窗门打开,屋外的清新的晨间微风将屋子里困了一夜的浊气慢慢散去。她站在那里,心思回转,想着应该如何与宋绍风开口。   “你就准备一直站在那里吗?”宋绍风坐在厅中的雕花圆凳上,见她始终站在那里,背对着自己,莫名的生出一丝柔弱无助,便软下心思先开口唤她。   闻言,红霏转过身来,见他那样望着自己,眼睛里似乎并没有怒气,便踱了几步过来挨着他坐下,一双眼睛殷切地望着他,小心问道:“你不生气了吗?”   宋绍风看着她小心翼翼,如同做坏事被抓包的孩童一般的软糯模样,心中突然一暖,摇了摇头温声说道:“我不生气。但是,我只是不生你的气。真正该恼的人是傅长欢。”   红霏微微一愣,突然展眉一笑,弯起嘴角,说道:“谢谢你,绍风!”   她如此诚挚的道谢,宋绍风心中倒是有一丝赧然,为了不让她发现,宋绍风忙拿过手边的茶盏轻轻啜了一口。   末了,突然抬眼问道:“你昨夜为什么不跟傅长欢离开?”当时,他心中害怕的紧,因为知道她不愿嫁过来,他当时真的担心她会离开。   可是,她没有。那一刻他心中莫名欢喜,耳边全是她坚定的声音,她说:“他是我的夫君。我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宋绍风目光灼灼,紧紧地盯着红霏,他要听她亲口再说一次。   红霏柔柔的笑着起身,走到宋绍风身后,轻轻环住他的脖子,凑在在他耳边甜甜说道:“你是我的夫君,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嘭”的一声,宋绍风心中如同烟花绽放,花开千树一般,不自觉的嘴角扬起,伸手覆上那紧紧环着自己的手臂。   ? ☆、浪里小白龙 ?  自十三走后,连着好几天,红霏都有些无精打采,兴致缺缺。早些时候担心十三去了傅长欢那里不习惯,后来倒是为自己感到无聊了。   下月初就要回上京,宋绍风这几日在营里忙着跟金娇娇交接一应事宜,一早吃完早膳出去,到天色黑了才能回来。以前十三在,红霏还能时不时的逗着他玩,现下无人能与她打发日渐变长的白天,红霏委实开始觉得有些无聊了。   正值晌午,热辣辣的日头一点都不吝啬的洒下来,院子里花花草草被晒的蔫蔫儿的。红霏双手支着头,正靠在桌子上发呆。   能回上京,她是真心欢喜。可是一想到自己装傻退婚的事情,有可能被宋府人知道,她就觉得有些难为情。如今她的心里已经有了宋绍风,不再像之前那般无所顾忌,单单为了宋绍风,她也想要给宋府的公婆留一个好的印象。无奈当时太过冲动,那在大街上疯疯傻傻的举动在京城都传遍了,想来在想要扭转回来是有些困难了。   红霏眉头都快要拧在一起了。一旁正倚着点瞌睡的秋菊,不知梦见了什么,猛地扑腾一下,醒了过来。她小心试探着蹭蹭嘴角,见并没有流口水,暗自松了口气,走到红霏身前。看自家小姐皱着眉头兀自发呆,也凝眉问道:“小姐,您怎么了?这几日都没精神头!”   红霏大睁着水灵的双眼,一脸悔不当初,“秋菊,你说我是不是傻?”   “啥?”秋菊眼睛瞪的更大,不明所以。   红霏这才扭过头瞪了她一眼,越发觉得自己那日的行为愚蠢轻浮,一点都没有大家小姐的风范,便有些懊恼地道:“我在宋府门前装疯卖傻的时候,你怎么不知道拦着我些。”   额?   秋菊不自觉地伸手挠头,难道小姐这是觉得丢人了?她想了片刻,“小姐,我跟二夫人当时也不想让您去的,可您非说是自己清楚自己要做什么的,我们……”说着,抬起头看着自家小姐的脸色,待瞅见红霏越拧越重的愁眉,秋菊识相地闭了嘴。   “啊……我怎么那么蠢!”红霏干脆整个趴在桌子上,将脸埋在臂弯里,此刻只希望宋家夫妇贵人多忘事,忘了她那点小技俩。   看着自家小姐愁眉苦脸的样子,秋菊还真有些不知所措。自她调到小姐身边以来,从未见过她如此羞窘气恼的模样。她想来想去,觉得小姐只能是因为装傻一事感到内疚,便出声安慰道:“小姐,其实您不用太过内疚了,虽然当时您是装的,可是以前您可是货真价实的……”秋菊的声音越来越低,见她家小姐猛地起身,柳眉倒竖,正幽怨而热烈地看着自己,便颤了两声没了声音。   “夫人,少爷让您穿戴整齐,去正门迎客。”秋菊正觉不安,一个绿衣小丫鬟便立在门口小声说道,秋菊暗暗松了一口气,作势赶紧去里间给红霏拿衣服。   “少爷有说是谁吗?”红霏觉得有些奇怪,经常来将军府的就数金娇娇了,她来自是不用迎的。   “是二少爷。”小丫鬟恭恭敬敬答道。   二少爷?   浪里小白龙?   送他们春|宫图的宋绍雨?   红霏一惊,一颗小心脏莫名地抖了两抖,“好,我知道了,你去回将军,说我马上就到。”   “是。”小丫鬟应声退了下去。刚刚被她身子挡住的青石地板上,立马又被森亮的阳光填满。红霏只觉得它们白花花地晃人眼。   秋菊拿了雪青色的外衫与她穿上,两人便忙出了门。   走到大门处,府里的上下人等都已经候在那里,就连好几日不曾见的金娇娇都在。红霏紧走上几步,在宋绍风跟前站定。   “是二哥要来吗?”   宋绍风回过头来,温声说道:“嗯,二哥回京换防,路过平城正好与咱们一块回京。”   红霏有些心虚地点点头。宋绍雨送他们新婚礼物的事情,她还没有告诉宋绍风,而且也没有打算要告诉他。此时那个装满让人脸红心跳的书的精致书箱,正被她锁在黑乎乎的柜子里不见天日。万一宋绍雨问起,该怎么办啊?   “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些不舒服?”红霏的脸色变了又变,宋绍风看得狐疑,担心她是不是被这闷热的天气给憋坏了,伸手覆上她的额头。   宋绍风的手凉凉的,指腹粗粝,上面全是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被他这么一摸,红霏突然没有那么慌了。“没事,就是刚才走得急了。”她笑着答他,并不想惹他疑心。   万一那浪里小白龙忘了这件事呢?自己如此紧张,反而有些自露马脚了。   宋绍风仍有些不放心,又将手放在自己额头上试了半天,并不比自己烫,这才放了心。   一旁伸直了脖子翘首以待的巾帼女将军看到这一幕,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宋绍风,在大伙儿面前,就别这么黏糊了行不?堂堂大将军,也不怕人笑话。”   宋绍风不理他,揽着红霏的腰将她拉近,伸手帮她挡住头顶的阳光,“金娇娇你是不是嫉妒我们啊?是就直说,等二哥来了,我告诉他便是。”   宋绍风一脸正经,答得不紧不慢,红霏却尴尬地羞红了脸,她有些赧然的四下观望一眼,看见忠叔正笑眯眯地望着他们,眼里满是餍足的笑意,更加窘迫难耐,赶紧将头顶的胳膊扯了下来。   金娇娇正准备开口反击,一直没有出声的姜浩南喊了一声:“来了,二少爷来了!”   闻言,金娇娇马上扭头,从众人中往前走了两步,带看到那高头大马上端坐的俊逸身影时,嘴角不自觉的向上弯起,喜不自禁。   宋绍风嗤笑一声,“金娇娇,有点出息好不好?”   金娇娇此刻顾不上与他斗嘴,眼睛像是长在那人身上一般,直勾勾地望着缓缓而来的宋家二哥,连一个眼神都吝啬分给宋绍风,头也不回地说道:“我乐意!”   红霏轻笑一声,这个金娇娇还真是豪爽利落,直来直往,令人心生好感。到底是怎样一个男子能让她如此 ,红霏看过去仔细打量着,不由暗暗点头。   宋二哥容貌与宋绍风有几分相像,但是比他白净了许多,温润俊美,全不像宋绍风这般周身,一看就是常年在沙场奔波之人。   红霏轻轻地扯了一下宋绍风的衣角,“二哥倒是生得比你好!”   宋绍风黑了脸,伸手别过红霏的头,微微低下头让她与自己对视,直到她黑亮的眸子里只能看到他的影子时,才沉声说道:“那你不许看他!”   红霏一愣,她只是客观地表达一下自己的看法,没想宋绍风竟连自己哥哥的醋都吃,她的眼睛弯成两条浅浅的月牙儿,娇嗔道:“幼稚。”   宋绍风盯着她,好半天才离开视线,覆在她耳边轻轻吐气:“你眼里只能有我这个夫君。”   心里一甜,红霏眉眼间尽是甜蜜的笑意。甫一抬头,就见宋家二哥嘴角噙笑,颇有意味地望着他俩,红霏脸上的笑意有一瞬间的停滞。   “二哥!”宋绍风离了红霏身边,两步走下台阶,与刚刚下马的宋绍雨抱在一起。   “二少爷!”忠叔领着一干人等恭恭敬敬唤道。   宋绍雨松开自家弟弟,走至忠叔面前亲自扶起,“忠叔,好久不见了!大家都起来吧!”   说罢,径直走到红霏跟前,毫不避讳地上下打量。红霏未曾防备,就这样被自己的二伯盯着看,极为不自然,便睁着一双大眼睛有些求助似地看向宋绍风。   自家二哥孟浪不羁,没得正行,宋绍风一向知道并嗤之以鼻,极为不待见。眼下二哥唐突的对象还是自己的娘子,那就更加看不惯了。自家娘子水汽汪汪的大眼睛刚刚转过来,宋绍风一个箭步就冲过去,挡在红霏面前,隐忍道:“二哥……”   宋绍雨嘴角勾起,俊眉一拧,看着面前这张不高兴的脸,心中止不住的暗笑,看来这个榆木疙瘩真的开窍了。他直起身来,双手负于背后,佯装生气:“三弟,你也太小气了,我不过是想仔细关心弟妹而已,你至于这么紧张吗?”   红霏脸上滑过一丝尴尬,宋绍雨如是说,作为初次见面的弟妹,红霏不好搏了他的好意,便从宋绍风身后走了出来,然然施礼:“弟妹见过二伯!”   那不正经的二伯听见这一声唤,才满意的点头,“弟妹,不必多礼,快些起身吧!”说着近前,作势要去扶,宋绍风眼疾手快,一把按住他抬起来的手臂。宋绍雨皱眉,略带嫌弃的看了宋绍风一眼,不满地撇撇嘴。   金娇娇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宋绍雨与所有人都打过招呼,亲切言语,唯独将自己晾在一旁,似没看到一般,不禁有些牙痒痒。   宋绍雨似乎有感应一般,后背忽然一阵凉气吹过,身子猛地顿了一下,转过身时,已经换上了满面春风的笑容,声音绵长婉转地唤道:“娇娇儿……”   众人闻言,禁不住地嘴角一抽,心肝儿一颤。   还未反应过来,就见刚才还温和如玉的翩翩佳公子,此刻正被金娇娇拧着耳朵,一脸谄媚的不断求饶。   众人复又嘴角一抽。   ? ☆、回京 ?  几日来,红霏每次遇见奇葩二哥都是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怕他将她心里那点小秘密抖落出来。不过幸好这几日宋绍雨正忙着哄金娇娇,整日整日地跟着在营里,很少回来,即使回来也是匆匆忙忙,呆不了一会儿就走了。红霏这才松了一口气。   转眼已是六月初五,回京的日子。   将军府的下人不多,都是宋绍风来平城时从上京带来的,至此也已经有一年多没有见过亲人了。宋绍风准备趁这次机会,让大家都跟着回去。   这日天色还未大亮,府里的人就开始走动起来,忙着收拾东西。忠叔招呼了几辆马车,一早便停在了门口,丫鬟小厮们正忙着往上搬东西。许是好不容易能回家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笑着的,尤其是两个年纪小的小丫鬟,更是说说笑笑,一趟一趟地来回拿东西,竟也精神头十足,一点不喊累。   红霏待收拾的差不多的时候,就跟着秋菊上了马车。她挨着窗户坐下,将褐色地窗帘掀开一角。宋绍风正骑着马,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他今日换了常服,一身玄色长衫,窄袖束腰,头发高高束起,说不出的挺拔俊朗。   红霏眼里起了笑意,出声唤道:“绍风,二哥怎么还不来?”   宋绍风轻轻踢了一下马肚,向这边走过来,“他要去给金娇娇道别,估计正是难舍难分。”   红霏捂着嘴偷偷笑了一声。宋二哥喜欢金娇娇的事情,她还是前几日才知道的。宋金两家皆是将门,他们自幼相识。金娇娇在六个人当中年纪最小,又因是唯一的女孩儿,其他人自然对她宝贝得紧,鞍前马后,伺候得像个公主一样。   但是奇葩二哥从小就与众不同。因为当时同在营中训练,故而几个人穿戴统一,都是利落的短褐轻甲。金娇娇也不例外,穿着与哥哥们一样的衣服,一头青丝也只在顶上扎了髻。她天生一股豪爽之气,此番又与他们一样的装束,更是雌雄莫辨。奇葩二哥成功的将金娇娇引为知己,整日勾肩搭背,称兄道弟,丝毫没有意识到金娇娇是个女孩子。直到有一天,他带着金娇娇去了上京城最有名的妓|馆,并且跟老|鸨要了馆里最漂亮的姑娘,宣称要给自己最好的兄弟开开荤。   金娇娇当场就黑了脸,一掌掀了桌子,当着整个馆里的姑娘、客人的面,将宋绍雨狠狠地收拾了一番。那按在地上的人,脑袋已是全懵,全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但是无奈金娇娇拳拳使力,气焰十足,宋绍雨竟愣愣地也不知道还手,生生挨了一顿胖揍。   宋绍雨这才发现原金娇娇是个女儿身。宋绍风总说自己的二哥估计当时脑子就已经被打坏了,之后就死皮赖脸的缠上了金娇娇。   每每想到这里,红霏就忍不住地发笑。正压着声音笑得不亦乐乎,就听见急促仓惶的马蹄声,哒哒传来。红霏探出头向后望去,只见宋绍雨着急忙慌地打马而来,身子前倾,一脸惊惶之色,身后扬起的尘土就像起风一般,远远地红霏就觉得有些呛鼻。   宋绍风皱着眉准备出声,那惊慌奔走的人却并未片刻停留,直冲冲地越过他们,向前飞奔而去。   众人都停了手中的动作,就连一直窝在马车里的秋菊也挤到了门口,看着宋绍雨扬长而去的背影,愣愣地呆了半天,才回神问道:“小姐,那宋二哥是怎么了?”   红霏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于是众人一起望着宋绍雨渐渐远去的背影。好半天才传来宋绍雨气喘吁吁的解释。   “快走!快走!她追上来了!”   红霏回头,果然刚刚落下的尘土顷刻飞扬起来,金娇娇一脸怒气,扬着手中的马鞭,狠狠地抽在地上,“宋绍雨,你敢再回来一次试试!”   “娇娇儿,我再不来了——我在上京等你啊——”宋绍雨拉长了声音回道,没有回头也没有停下,只将身下的马儿驱得更快。   宋绍风拦住金娇娇,想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金娇娇却不肯说,只丢下一句:“你自己去问他吧!”扭头便走。留下一群人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   车马辘辘,一行人出了平城,很快就上了官道。   火辣的日头渐渐升了起来,红霏掀开帘子,马上的宋绍风额头上已是汗津津的一片。好在道路两旁的树,比红霏来的时候更加葱郁了几分,到了树荫下能明显地感受到一股清凉。   宋绍风与宋绍雨前后相差一个马身,在红霏车前不远处。宋绍雨随手从树上扯下一节柳条,抓在手中不停晃荡,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   红霏呆呆地看了他半晌,终于还是忍不住地轻声唤他:“二伯,你跟金将军刚刚是怎么了?”   宋绍雨停了下来,待红霏的马车与他一条线上时,才悠悠说道:“其实也没什么事,只是哄她将这一年的饷银给了我。”宋绍雨将咬在嘴边的叶子甩头吐掉,“没想到她那么小气,我不过是就是去万花楼花几个银子而已,她至于那么生气吗?”   “……”红霏一怔。万花楼就是上京最火的,宋绍雨曾经被打的妓|馆。   那二哥显然对金娇娇的做法诸多不满,红霏还没回话,他已经自顾自地又开始了:“西凉那个地,除了风沙,啥也没有。我在那儿待了这么久,连个好听的曲儿都没听过。更别说能见着万花楼那等姿色的姑娘了。不过只想回去了一乐罢了。”宋绍雨扭过头来,一脸的委屈跟气愤,“弟妹,你说那金娇娇像话吗?”   他是真的不知道金娇娇为何如此生气吗?   面对二伯如此真挚的问题,红霏一时还真不知该如何回答。   秋菊本来正坐在车辕上,看着两旁的风景晃着一双腿。听到宋绍雨的话,腿也不再动了,只盯着宋绍雨好半天,才认真地答道:“二少爷,金将军完全可以再生气点的!”   “是吗?”宋绍雨闻言,默默不语。少顷又看向红霏:“弟妹,你觉得呢?若绍风要跟你拿钱去逛花楼,你给不给?”   红霏没想到宋绍雨会这么问,当真有些无措。不过只是一瞬间,她就反应过来,远远地朝前方看了一眼,便端正身子再不趴在窗户上,正经地答:“我自是不给的。”   前面默默赶路的宋绍风,嘴角一弯,顷刻面若春风,再不觉得顶上的日头刺眼了。   宋绍雨长叹一声:“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你们女人果然是小肚鸡肠!”   众人闻言,都偷偷地捂着嘴笑。   红霏也笑了,有了宋家二哥,这三日的路程怕是不会无聊了。   **   北列山顶的夜里的月亮大,自然白天的日头也大。炽热的阳光洒下来,没有任何遮挡之物,清风道长只觉得今年的天气热得快了些。   他手中拿了把折扇,不停的摇着,慢吞吞地跨过门槛,走到梧桐树下。   十三正蹲在那里挖蚂蚁窝。见清风道长过来了,便咧开嘴冲他一笑。   清风道长一怔,也咧嘴一笑,露出一整排白森森的牙齿。十三似乎觉得清风道长那一嘴白牙有些怪异,微微蹙了眉,扭过头,接着鼓捣好不容易才发现的蚂蚁窝。   天气热起来以后,清风道长就将屋子里的藤椅搬了出来,挪到梧桐树底下的那一片阴凉里。他慢慢踱过去,靠在椅子里,“阿远,你过来!”   十三闻言,站起身拍拍小手,走到清风道长面前,听话地站好。   “这几日我教你的东西,还记得吗?”   十三费劲地挠了挠头,清脆地答道:“还记得。”   “嗯。”清风道长满意地点点头,“那我来考考你。紫苏梗是做什么用的?”   “紫苏梗,又叫紫苏茎,是紫苏的茎部,有理气止痛之功效。”十三眨巴着大眼睛,认真答道。   “嗯,基本对了。那辛夷花呢?”   “辛夷花,性温味辛,能祛风通窍,明目通脉。”   “那茈胡呢?”   “茈胡,性微寒、味苦、具疏肝利胆、疏气解郁、散火之功效。”   “凤眼草。”   “风眼草……”   “……”   “……”   等十三全部答完了,青姑自厨房中走出,手中端着一个放满碗碟的托盘。十三看见,欢快的跑到座位跟前坐好,清风也跟过去,挨着十三坐下,心中一片舒坦。   看来,把这小家伙留在这里不失为一件好事。至少每日有人说话,有人做饭,再不用那么无聊了!   清风道长几不可察的微微一笑,举起手中的筷子,伸向面前那盘盐水牛肉。   ? ☆、“傻”媳妇见公婆 ?  第三十二章 “傻”媳妇见公婆   风尘仆仆接连赶了三日的路程,宋绍风一行人终于在第四日的清晨踏上了上京的土地。   马车在城门口停下,高大古朴的城门一如记忆中的模样,马上挺拔俊逸的两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将深埋在心中的想念之情融化在彼此的会心一笑中。   红霏也掀开帘角,探出头来,望着那不断有人进进出出的城门,心中微微一动。   终于又回来了!   宋绍风似有感应一般,回过头来眼角笑意更盛,温柔地说道:“到家了!”   唇角一弯,红霏在宋绍风脉脉温情的注视下,轻轻笑着点头。   撇过上次在宋府门前装疯卖傻那一次,今日可是她第一次正式拜见宋府的两位公婆,红霏本来就很重视,加之又想挽回些大家淑女的面子,今日的装扮就格外隆重。   她穿了一件雪青色的交领单襦裙,质感轻薄通透又不失庄重,收紧的腰身将红霏纤细的身子修饰得更加婀娜,脚踩一色的厚底小靴,站起来转两圈,身姿摇曳,聘聘婷婷。   秋菊在一旁忍不住地直点头,为了搭配这一身衣服,她给红霏盘了个清雅的坠云髻,顶上只简简单单地别了一只古玉簪,虽不隆重,却也清秀雅致,让人移不开眼睛。   红霏仔细端详着铜镜中的自己,脸上气色不是最佳,免不了会露出连日奔波的困顿之色,但好在秋菊在她脸上轻轻涂了一层淡粉色的胭脂,唇上也擦了同色的唇脂,正好掩了脸上疲乏之色,又不会太过艳丽。   “秋菊,你觉得我今日的装扮可妥当?”红霏对着铜镜有些紧张地来回转头,生怕有什么不妥。   “哎呀,小姐,打进城开始你就这么问,如今这都是第几遍了。”马车经上京最繁华的一条街上而过,秋菊正被外面的热闹迷了眼,对自家小姐已经问了好几次的话早就没了热情。“您今日的打扮,三个字,妥妥的!”   虽然得了秋菊的肯定,红霏心中仍是惴惴的,早知当时那么折腾也躲不过,她打死也不会在宋府门口那么出丑了!越靠近宋府,红霏懊恼的心思就越重几分。   宋绍风一行人到达城外时,就先派人取去宋府通报了,如今宋府大门口已经挤满了出来迎他们的人。   宋老夫人好久没见自己的宝贝儿子,心中想念的紧,此刻正被丫鬟搀着伸长了脖子朝着前面张望,还时不时的喃喃两句:“怎么还没见人影啊?”   宋明城闻言不禁皱眉。将士征战沙场,几年不归家再正常不过,他实在无法理解自己夫人此刻的焦急。      但是,他此刻也显得很焦躁不安。主要因为两件事,三小子会不会将他好不容易偷出宫的十三皇子再带回来;三小子会不会因为给他娶了个傻媳妇而怨恨自己这个当爹的!   “来了,来了,夫人!”宋老夫人身边的绿衣小丫鬟忽然惊叫一声。众人闻言一看,果然,当街打马而来的两位俊俏公子,不是宋绍雨和宋绍风,还能是哪个!   兄弟二人翻身下马,疾行两步,走到宋家二老身前,衣角一掀当街跪下。   “爹,娘,孩儿回来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干脆利落。   宋老夫人听见那一声唤,眼角已经湿润,赶忙低下身子将两个儿子扶起来:“快起来,快起来,让娘好好看看你们!”说着,伸出微微颤抖的手在宋绍雨脸上摸了一把,又在宋绍风脸上摸了一把。   宋明城看着这一幕母子相见的感人场景,心里仍然想着那两件让自己糟心的事情。他往前挪了两步,尽量板着一张老脸,淡淡说道:“回来就好!”   “爹!”两人又唤道。   宋明城点头应了。   车里的红霏将外面的动静听的一清二楚,伸手摸摸耳垂,微微有些发烫。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了心情。   宋绍风怎么还不过来?   正想着,褐色的马车帘幕被人从外面掀开,接着露出宋绍风俊逸的面庞。   看着红霏快要纠结在一起的俏脸,宋绍风心中一阵愉悦,这样惊惶无辜的表情配上她那水汽氤氲的大眼睛,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鹿,总能让他心动。   “别怕,有我在!”宋绍风柔柔笑着朝红霏伸出手,语气温和低沉,说不出的抚慰人心。   红霏将手搭在宋绍风的大手上,很快被紧紧握住。宋绍风的手掌大而温暖,手心常年习武留下的茧子,轻轻地刺着她的手。就这样被他牵着下了马车,红霏心中安定不少。   “儿媳见过爹娘!”红霏走至宋家二老面前,躬身垂头,柔柔施礼。   如此温柔淑娴的见礼,着实让宋明城惊了一下,仿佛那日在大庭广众之下挽着他的胳膊大声喊他公公爹的另有其人。嘴角微微抽了一下,宋明城端着公公爹的架势,说道:“起来吧!”   “谢谢爹!”红霏斯斯文文道了谢,这才直起身来。   宋明城几不可察,又抽了一下。原来那么糟心的姑娘,如今竟这般知礼。   “好了,都打过招呼了,咱们赶紧进去吧!”宋绍雨拍着自己的肚子,“我都快要饿扁了。娘有没有做好吃的?”   宋老夫人原本也是一脸不解的看着红霏,听到二儿子喊饿,赶紧吩咐下人摆膳,就搂着宋绍雨的胳膊进了门。   “你爱吃的红烧牛肉,清蒸鲈鱼,娘都命人做了,啧啧,看看你都瘦了好多呢!”   宋二哥总有跟别人撒娇的技巧跟脸皮,尽管年纪已经这般大,还是个哥哥。反而没有宋绍风这个做弟弟的稳重。   宋绍风与红霏落在一群人后面,红霏轻轻拽一下宋绍风,“绍风,你说娘会不会不喜欢我,怎么刚才一句话也没同我讲?”   宋绍风停下脚步,回头看着眼前的人儿,揶揄道:“估计娘还是怕着你那日大闹宋府的气势,不敢同你讲话呢!”   闻言,红霏秀眉一拧,握掌成拳,狠狠在宋绍风胸前捶了一下,愤愤说道:“不是说了,不要再提那件事了嘛!”   那真的是她这一辈子最想抹去的一段回忆啊!   看着红霏娇嗔的模样,宋绍风唇角的笑意更深,一把握住胸前作乱的小手,包在大掌中,“最喜欢看你这幅脑羞成怒的模样,可爱极了!”   一只手被他紧紧地握着,耳边是他低沉带笑的声音,红霏心头一暖,手上卸了力,软软的任由他牵着向大厅走去,嘴里喃喃道:“无赖!”   红霏与宋绍风挨着坐在宋家二老的右手下,宋绍雨坐在左手边。   许是世代将门,向来行事利落豪爽,宋家吃饭时也比较随意,并没有那么多繁文缛节的规矩。红霏也松了一口气,不再那么拘谨,小口小口地吃得香甜。   宋绍雨一如往常的闹腾,一边吃饭,一边向众人讲着他在西凉的奇闻轶事,逗得宋老夫人与屋内留下的小丫鬟们一阵好笑。   红霏不敢笑出声,听到实在好笑忍不住的地方,只好伸手去捏宋绍风放在桌子底下的那只手,搞得他刚吃几口就没了心思,最后索性在她伸过手来的时候直接握住,放在自己的腿上,直到一顿饭吃完才松开。   宋绍风与宋绍雨被宋明城叫去了书房,大厅里只剩下了红霏与宋老夫人。两人大眼瞪小眼,一时无话。   长辈不动,红霏自然乖乖坐着,被宋老夫人那两道炙热的目光来回看了又看。她下意识地摸了摸嘴角,还好,她吃饭一向斯文,并没有沾到脸上。   过了许久,宋老夫人终于忍不住地开口问道:“我那日见你时,与现在颇有些不同,是不是……?”   红霏面上一红,知道宋老夫人话意所指,赧然一笑,“娘,以前是儿媳胡闹了,惊了爹娘,是儿媳的不是。以后儿媳一定安分守礼,跟绍风一起在爹娘面前尽心侍奉。”   一番话说得有条不紊,诚恳真挚,宋老夫人心下一松,复又开口:“那你不是……”   痴儿?   宋老夫人心中急切的想要得到答案,但是多年的教养,并不允许她当着面与一个姑娘讨论人家是不是痴傻,尽管这人已经是她的儿媳。   红霏抬起头看着宋老夫人的眼睛,重重地点头回道:“娘,儿媳不是痴儿。”说完,有些羞愧的眨了眨眼睛。   得知儿子娶得不是一个痴儿,宋老夫人终于狠狠地松了一口气,心中一阵宽慰,两个月来的不痛快终于消淡不见。   只是还没痛快一会儿,宋老夫人又想到一个问题,既然这姑娘并不傻,那当日为何又要在宋府门口那么折腾?   难道……?   她不愿嫁给绍风,所以装傻来让宋府退婚?   思及此,宋老夫人心口像突然被人剜了一刀,自己教养出来的儿子那么英俊潇洒,这姑娘竟然还嫌弃?   一口气顶了上来,她张嘴就想教导红霏。   红霏哪里会这点眼色都没有,笑眯眯地看着宋老夫人,抢在她前面开口:“秋菊,把我给娘挑的礼物拿过来!”   “是!”秋菊眼疾手快,拿了礼物立马呈了上来。   倒是宋老夫人,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况且还是带了礼物的笑脸人。这姑娘还是个有心人!   平城盛产一种天然红翡,颜色鲜红,质地通透,水泽莹润,红霏逛了整个平城才相中这副红翡镯子,花高价从店里买了下来,专门送给宋老夫人的。   果然,红霏看物件儿的眼光还是有的,宋老夫人果真很喜欢这副镯子。看清了镯子的材质以后,早将刚刚要质问红霏的事情忘在脑后,毫不见外就让红霏帮她戴上。   红霏心里一乐,跟一家子常年习武的将军在一起久了,宋老夫人这脾气也是善变爽快得很。   “诶,对了。”宋老夫人突然敛了舒展的眉目,一脸严肃,将红霏招至身前,几乎是贴着红霏的耳朵,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你跟绍风两个……有没有……圆房?”   红霏先是一愣,而后瞬间红了耳根,嗫嚅着道:“还没有。”   宋老夫人眉头拧起,嘴角无意识地向下一撇,明明白白一副失望的神情。   “那你们可得抓紧了!”   “抓紧什么啊?”低沉悦耳的声音凌空响起,宋绍风迈着大步走了进来,看见红霏在宋母面前一副温柔乖顺的模样,心中一暖。   宋家三个儿子,眼下除了老二宋绍雨尚未成亲,其他两人都有了夫人,只是大儿子宋绍阳成亲两年也没为宋家添个孩子。宋老夫人膝下寂寥,眼巴巴地想要尽快添个大胖孙子,“还不是你们俩那个……”   “娘……”宋老夫人还没说完,红霏就软着声音喊了一声。   宋母看着儿媳红透的脸,愈发想要能蹦出来个大胖小子,便不为所动,直接了当地说道:“今天晚上,你们俩必须给我圆房!”   ? ☆、迟来的洞\房 ?  第三十三章迟来的洞房   窗外清凉如水的月华洒落一地,墨色的夜空中星子忽明忽暗,闪烁不定。凉风掠过,树影横斜。   红霏双手支头,靠在南窗下。她刚刚沐浴过,身上只穿了素色的中衣,一头青丝柔顺的垂下,浓重如墨,却愈发衬得一张脸白皙通透,眉间一抹淡淡的忧色,似有似无。   他们今日就要圆房了吗?   想着白日里宋母的话,红霏不觉红了耳根。当时她已经羞得无地自容,可宋绍风却一点都不介意,反而走到近前将她拥进怀里,玩笑般的答道:“定不辜负娘的期望。”一点都没了平日的正经。   秋菊正与两个绿衣小丫鬟收拾净房,时不时的传出一声响动,红霏听见,心思愈加慌乱,砰砰如小鹿乱撞。宋二哥送来的春|宫图,她曾悄悄地拿出来研究过,书中尽是男女交颈而卧,颠鸾倒凤的画面,仅仅看了几张红霏就已经面红耳赤。   但是,她却并没有看懂。如果真的要做,她应该做何反应呢?   这些日子以来,红霏与宋绍风虽然睡在一处,可宋绍风除了吻过她几次以外,再没有其他逾矩的行为。她心中有过小小的猜测,莫不是宋绍风与她一样,对男|女之事也不过懵懵懂懂,不甚了解。   “怎么又趴在窗户底下了?”红霏正垂着脑袋胡思乱想着,陡然听见宋绍风低沉的声音,不禁惊了一下,脸上愈发滚烫起来,好半天才嗫嚅道:“屋里有些热。”   宋绍风回首示意秋菊一干人等下去,扭头看见她微微发红的脸,倒是一怔。不过很快他就明白了过来,定是因为白日里母亲的话。他轻笑着走到她身边,蹲下身子,视线与她平齐,让红霏可以清楚地看着自己的眼睛,柔柔的笑着并不说话。   红霏被他盯得愈发赧然,娇声说道:“怎么不说话?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说完双手不自觉伸过去抹了自己一把。   宋绍风笑着摇摇头,“我在看你的眼睛。”他伸手覆上去,擦着她的柔荑小手将它握在掌中,暖暖的感觉从指尖丝丝传来,一阵心悦,接着说道:“那里面全都是我。”   红霏闻言有些诧异,看着面前俊逸的脸庞,温黄的烛光照在他脸上,没了白日的棱角分明,却多了一分柔和,漆黑如墨的眼睛星光闪闪,那样专注温柔地注视着她,淡淡柔情氤氲开来,无法言喻。   他这是在跟自己说情话吗?   心尖上一丝欢喜轻轻滑过,红霏嘴角弯起,也道:“你的眼睛里也全部是我。”   话音还未散尽,红霏只觉得腰间一紧,瞬间的失重之后,已经被人拦腰抱起。她下意识地伸出胳膊攀紧了宋绍风的脖子,心跳突突加快。   宋绍风低头在她额间一吻,温声说道:“阿绯,给我生个孩子吧!”      怀中的人猛地顿了一下,一双大眼睛满是震惊,声音颤抖着说道:“你怎么知道……?”   阿绯,阿绯,这是她的小名,只有娘亲和沁妃娘娘会这样唤她。   宋绍风将她轻轻的放在床上,回身落下大红色的床幔,一手撑着床沿,一手在她发间轻轻摩挲,就那样静静地居高临下望着她:“你都不记得了吗?很久以前我就见过你了。”说罢,细细密密的吻便落了下来。红霏仍然迷糊,在脑子里不断搜寻那被自己忘记的画面,却始终不得要领,一点印象都没有。   红霏使劲推开低下头来的宋绍风,喘息着问道:“你说的什么时候啊?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七岁那年,我随父亲进宫为已故的沁妃娘娘庆祝生辰。当时几个皇子围在一起欺负那北列来的二皇子,我当时就跟在他们后面。”红霏听得认真,全然没有发现,宋绍风已经将手伸进了中衣,在她的腰间不断流连。   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你当时一身红衣从我身旁走过,张扬热烈,骄傲如斯,就像一只开在水中的红莲,烈焰清波,耀眼夺目,让我移不开眼睛。”   “绍风……”红霏喘息不止,被他的大手揉来揉去,身子炙热难耐。   “我常年在外,你又深居闺中,本以为与你再无相见之日,却没想到陛下赐婚于韩家大小姐,来平城的竟会是你。你知道我当时有多欢喜吗?”红霏静静的听他说来,只见那亮如点漆的眸子,浓深如墨,就像幽幽深潭,伴着他低沉好听的声音,说不出的蛊惑人心,让红霏一步一步地陷进去。   “可我不敢表现出来,怕你觉得我孟浪。只好装作一切如常,从没见过你一般。只是没想到傅长欢竟然会来,说要带你走,说你为了退婚在宋府装疯卖傻。我当时就像是被人浇了一盆凉水,初见你时有多欢喜,那一刻就有多愤怒。我不能容忍自己满心的欢喜得到的却是你要离开的回应,更加不能容忍自己就算知道那样却还对你放不下。所以我不愿见到你,只每日每日的宿在营中。”   宋绍风忽然停下手中的动作,黑色的眸子定定的望着红霏:“后来,我突然想通了。不管当初你嫁过来是不是不甘心,我们已经行了夫妻之礼,你终归已经是我的妻子,除非我不要你,否则你这一辈子都得在我的身边。”看着底下的人儿水气汪汪的大眼睛,宋绍风俯身亲吻着她的眼角。“你会不会觉得我的想法很恶毒?”   红霏颤抖着身子摇摇头。   “可我忍不住地这么想,心中暗暗庆幸我们的婚事是皇上所赐,谁也不能轻易将我们分开。”   “阿绯,能这样与你同衾同被,我是真的很欢喜。”   如此深情绵长的告白,是红霏从来没有体会过的。她如同坠入云雾中,四肢虚浮,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是温柔缱绻的。她伸手环住宋绍风的腰,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道:“我也很欢喜。”   一霎那,宋绍风的眼里迸出如烟火般的光华,怀中的人儿娇嫩的脸玲珑剔透,就像一朵盛开的桃花,两片薄唇微微带了粉色,娇嫩欲滴。宋绍风心中一热,低头重重地吻了下去。   他们贴的如此之近,红霏鼻尖满是宋绍风凛冽的男子气息,唇齿间的温柔缠绵让她有些熏熏然,仿若醉了一般。宋绍风轻轻啃着她的唇瓣,一双手也忍不住情迷重新伸进中衣内,在那柔软的面料底下在她光滑如膏脂的肌肤上不断流连。   她的皮肤真的好好,又软又香,细滑如丝,宋绍风不禁沉迷,手上的力气越发大了起来。   “嗯……”突然逸出一声娇哼,红霏身子滚烫,不知哪里突然窜出来一股火热,让她本能的贴近宋绍风那精壮的身子。   那一声娇怯的呻|吟似乎给了宋绍风进一步的勇气,他不再满足于唇齿间的厮磨,很快便撬开齿贝,将自己的舌头伸进去,与那柔滑的丁香小舌痴缠在一起,辗转反复,无尽缠绵,好像怎么也不够。   红霏的身子轻轻颤着,双手不知何时已经勾住了宋绍风的脖子,闭着眼睛专心细致地感受着他带给自己的温存与感动。   突然,身上一凉,红霏还来不及睁眼,便惊觉宋绍风已经解开她的中衣,伸手覆上胸前那饱|满的柔软,轻轻的揉捏着,就像在摩挲一件稀世珍宝一般,不敢用力,却又舍不得离去。   红霏迷离着双眼,纤手在宋绍风精壮的后背上来回盘旋。她不懂得男|女之事,但是直觉告诉自己,宋绍风绝不会排斥这样亲密的肌肤相亲。   果然,宋绍风原本漆黑如墨的眸子里,瞬时染上了情|欲的色彩,一片炽热,直烧得红霏不敢直视。   “阿绯,看着我!”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暗哑,在头顶响起。   红霏一点一点地扭过头来,四目相对,电光火石,两人同时一僵,而后,那温热的吻又细细密密地落了下来。宋绍风埋在红霏颈间,一寸一寸的吮|吸着那白皙嫩肉,呼吸越来越重。不同于刚才的柔风细雨,宋绍风双手突然加重力气,强势霸道地狠狠肆\虐着红霏胸前的娇嫩。   红霏身子颤抖的越来越厉害,唇齿间压抑的呻|吟一点一点的逸出,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的娇媚。她咬紧嘴唇,不想发出那让她感到羞耻的声音。宋绍风却像故意一般,突然伸手夹住那殷红两点,红霏一阵颤栗,娇媚绵长的声音轻逸出口。   “阿绯……”   “阿绯……”   “阿绯……”   宋绍风一遍一遍的唤着她的名字,紧紧地箍着怀中的人儿,似乎要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一般。红霏娇腻的呻|吟如歌如泣,宋绍风终于忍不住,打开红霏交叠的双腿,腰身一沉,将自己送了进去。   最亲密的厮磨,最激情的缠绵,最无法抹去的爱意,最真挚的相知相亲!   窗外满是月光的夜色,宁静柔美,却丁点不及这一室的浓烈缠绵。   终于从巅峰跌落谷底,心口的满足快要溢出来。   宋绍风仰头从喉间逸出一声畅快的低吼。   “阿绯……”   “绍风……”   “执子之手,与子皆老!”   “我也是!”   大红的窗幔低垂逶迆,屋子里的娇\喘与叹息终于平复,床上的人唇角挂着餍足的笑意相拥而眠。   ? ☆、小记 ?  故事至此告一段落。(会不会有人想要打我??)   首先薄荷要非常感谢一直陪我看下来的小天使们,这篇文是最初的一篇练笔,动笔的时候脑子里其实只有前三章的内容,后来如何发展都是边写边想出来的,所以有很多不成熟的地方。加之我是第一次写文,文笔稚嫩,构思稚嫩,情节稚嫩,总之就是一个嫩得不能再嫩的小真空。写的时候一直在反复的自我怀疑,有的时候写完一章,再回头自己看,都会被自己吓一跳,写的这是神马东西?可是每天能写完一章,心里总会有种满满的感觉。尤其是当收藏从三个友情收一个一个到37个时(虽然这数据并不值得一提),我心里仍然很开心,很感激收藏文章的小天使给我的鼓励,让我在自我怀疑的时候能感到心慰。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是谁,在哪里,但是薄荷真心的感谢你们,祝福你们!   接下来打算开的新文有一篇现言,一篇仙侠,中间可能时间会长一点,因为有了第一本的失误,我觉得还是要整体构思完成,存稿充足的时候再开坑!慢工出细活儿,我希望我的第二本小说能让大家看到我的进步!   谢谢大家,让我们一起加油吧!   共勉! ☆﹀╮========================================================= ╲╱= 小说TXT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版权归原文作者! =============================================================═ ☆〆